第七章 似曾相识
“你对他的感觉有点微妙啊~”
听了谢一琛的讲述后，华羽这样评价。不知道为什么，谢一琛觉得自己从他那句话里听出了荡漾的意味。
“后来呢？后来呢？”谢一琛并没有讲完，华羽意犹未尽，缠着他继续往下讲。
但谢一琛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眼睛睁不开的样子。
“好困，明天还要早起拍戏呢……”
见他这个样子，华羽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吵他。
但拜华羽所赐，在入睡前的这段时间，谢一琛不自觉地又想到了陆戈。
平心而论，经过这段时间和陆戈的相处，谢一琛能感觉到，陆戈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好吧，有时候还时会有点恶劣，比如今天中午的事。不管呢，该怎样就怎样吧，现在，睡觉为大。
第二天上午，陈导首先要补拍昨天谢一琛的威亚戏份。
“怎么样？没问题吧。”开拍前陈导这样问。
谢一琛已经换上戏服在场上，他回了个“没问题”，但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昨天的恐慌情绪并没有影响到今天的他，但他难以保证当他吊在半空中时会是什么表现，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忽略那些不该有的胆怯，让自己顺利地演过待会的戏。
“谢一琛，加油！”
“谢一琛，你最棒！”
“谢一琛，么么扎！”
好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那是华羽在为他加油，谢一琛似乎看到一个跟现在的他长得一样的小人在挥着小旗呐喊。
“闭嘴！”
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谢一琛在心里回答华羽。
威亚设备已系好，这时谢一琛感觉有什么轻轻地落在自己肩膀上。
是陆戈。
陆戈没有说什么，只有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平时无法看清情绪的深邃眼睛，此时似乎传递出鼓励的意味，这难得的一眼，竟让谢一琛有了种雪后初霁的暖意。那份暖意不浓，但能够切身感受到。
场记板“哒”的一声响，拍摄开始。
谢一琛双手展开，做出之前和武术指导学好的动作，威亚缓缓上升。
“咚、咚、咚……”
心跳似乎在加快，脑中也开始有片段闪回，眼前所见开始恍惚。
“谢一琛，你就这点出息吗？”
几乎是有些气恼自己情不自禁的这些反应，谢一琛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都已经死过一次，何必再害怕那些幻象，现实是，你依然还活着不是吗？虽然是以一种有些奇怪的方式。
谢一琛如之前对自己所做的心理建设，尽量无视那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幻象，庆幸的是，总算起了点作用。
但副作用是，他必须对抗与之同时而来的那些副作用。比如他会感觉到眩晕，会感觉到四肢的虚浮。
谢一琛尽量让自己不对这些生理反应影响，尽可能精准地比划出动作，那些动作不管是在实践还是在脑海中，他已经做过无数遍。
好在谢一琛这段戏台词很少，他不知道自己在讲台词的时候声音有没有颤抖，顺利地做出动作已经耗费他大量的尽量，虽然已经尽力，但他不知道自己台词是否有控制住。
“cut！”
导演的声音传来，谢一琛如梦初醒。
他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实际上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于他而言，那似乎已经漫长得如一小时、一天甚至更多时间。
很明显，导演的意思是需要再拍一遍。
相比于昨天，导演的脸色要好看得多，但他还是说，“还行，但是我们再来一次。”
此时陆戈站在导演旁边，可以清晰地从监视器中看到谢一琛的反应。
陆戈看到，几乎是在导演喊cut之后的第一瞬间，谢一琛右边眉头轻微地皱了下。虽然只是极轻微的一下，转瞬即逝，但陆戈还是看到了。这让他的眉头也不自禁地轻微皱起。
那次一时恶作剧心起让华羽搭戏，让陆戈看到了在演戏上的才华。虽然只是短暂的一段戏，但陆戈却看到了无尽的可能。当时那场对戏，短短几句话、几个动作，华羽已将人物的隐忍、决断与脆弱诠释得很到位，陆戈相信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编剧，足够了解人物，更多的是他有表演的能力。
这让陆戈有了期待，他相信华羽的那种能力能让他在之后演绎出更多的精彩，他想看到那份能力全力施展后会有着怎样的表现。
同时他的内心也在渴望着一个对手的出现。对他而言，演戏需要激情，需要从内心散发出的热情，也需要对手的激励。
在世人眼中，他天赋与实力兼具，仿佛天生就是为演戏而生的。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对于演戏，他有激情也有热情，但并非是取之不尽的，他非常恐惧这种激情和热情被消耗得太快，所以他挑剧本，只愿为打动自己的故事和角色而出演。
他害怕被捧上神坛，害怕裹足不前，有时候他会感到疲惫，毕竟完美塑造一个角色最需要的是演绎者的精力和感情。这个时侯，一个合格对手的出现能打破他的疲态。遇强则强，这是在他初涉演戏时的状态，这种状态一直伴随着他。
近年来，好剧本、好演员越来越少，这是整个行业的低迷，对他个人而言也是一种遗憾。
曾经他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一个好的对手，可惜的是这个对手还没来及施展更多才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陆戈还记得看到谢一琛因威亚事故身亡的新闻时，自己的震惊，甚至宁愿相信这是媒体为吸引眼球瞎写的。
他打电话给谢一琛所在剧组的导演，导演的话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谢一琛，他的师弟，他曾经以为会是未来强劲对手的那个人，在还没来得及的时候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戈记得回学校交流时，那个说将来会比他更厉害的愣头小子。再见面时，他已经小有名气，是当年金玉奖电影节的最佳新人。电影陆戈看过，他得承认，谢一琛将人物塑造得很不错，但他却没法赞扬他。而且他从谢一琛的表演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在内心深处，陆戈对他有着更高的期待，而谢一琛表现得还不够。你就只能做到这样吗？所以当谢一琛向他展示奖杯时，才会质问他难道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吗？
后来也曾在各种场合遇到过谢一琛，那时的他被称为“小陆戈”。每次看到自己，谢一琛都会过来打招呼，自己并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小陆戈？这就是你想要的？”记得自己曾这样问过他。
谢一琛一下子涨红了脸，“不！”他大声回答，眉头也皱了起来。
第二次开拍，那些片段闪回如重演般出现在脑海。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谢一琛得以将那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全部拍到角落。
一次，两次，三次，这场戏最后还是拍了好几遍，好在当第五遍结束的时候，终于听到的是导演的“ok”而不是“再来一次”。
最后一遍结束，重新回到地面，谢一琛感觉自己失重了，在轻一脚浅一脚走出几步停住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腿软了。
一个人无声无息站到面前来，神思不属的谢一琛抬头几乎被吓一跳。是陆戈，此时正穿着青衫广袖的戏服站在他面前。
“还好么？”或许是谢一琛刚刚走的那几步太飘了，陆戈问道，眼神落在他脸上某处。
“没……没事，我很好。”不出声不知道，开口的一瞬间谢一琛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得不行。
“上午你的戏份不多，好好休息下，想清静可以去我车上睡，小西有钥匙，到你戏了让他叫你。”
一瞬间，谢一琛以为自己幻听了，或者直接就是刚刚吊威亚产生的后遗症。陆戈这是在关心自己？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戈，而陆戈已经走开，接下来是他的戏。
管他呢，什么幻听什么后遗症统统丢一边，谢一琛欢乐地去找小西了。
即使只看到背影，陆戈也能感觉到华羽此时的好情绪。看着华羽走远，陆戈有一瞬间的疑惑。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给他相似感？看到华羽的某些小动作，竟会让他想到谢一琛。
比如华羽感到不舒服、或者紧张时会不自觉地皱起右边眉头，在拍摄中或者和他讲话时，陆戈曾多次看到过这个小动作，这给了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直到刚刚，陆戈才反应过来，这是谢一琛习惯性的动作。曾经多次碰到，谢一琛向他问好，而自己说出一些不太友好的话语时，谢一琛就是这样的反应。
而且再度和华羽搭戏，他演戏的方式，也让他有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这种感觉从第一次看到华羽时就已经产生，只是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赵廷宇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签华羽，他的回答是华羽演技好。现在想来，大概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有了那种感觉吧，在华羽极度别扭地答应和他搭戏时。
陆戈突然明白，执意要签华羽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演技、他的才华，还因为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因为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赞扬。他在弥补，弥补那份失去对手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