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后
“亲爱的乘客朋友们,我们的班机即将抵达禄口机场。现在地面温度为13摄氏度……”
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盘旋,广播里不断播送着飞机降落事项,历时两个多小时的飞行终于行将结束。隋益合上了手中的杂志,收起了面前的小桌板,将安全带扣紧,顺便帮身边唐北北的也扣住。
这一下动作惊醒了酣睡的唐北北,她拨下了眼罩,一脸茫然的盯着隋益,“怎么了?”
“快到了。”
“哦!”圆形舷窗外已经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云层间显露出了土地房屋平整布局的方块线条。
“这次出差你就好了,不用住酒店,还有家常菜吃。简直就是工作回家两不误,还另外有出差补贴。”唐北北伸了个拦腰,单手支腮斜靠着副手满脸艳羡的盯着隋益。
唐北北是隋益的同事,两人都供职于国内民营龙头企业齐正集团首都总部,只是两人分属部门不同,唐北北是人力资源部薪资经理,而隋益是财务会计师。两人差不多时间入职,年岁也相近,兴趣爱好类似,所以关系比一般同事好上不少。此行是分部年度结算审核,出差人员除他们外还有人资部副部长和IE部门的一位同事。
“我不介意你蹭饭,只要记得加菜就好了。”隋益淡淡一笑,他是土生土长的N市人,在大学毕业前的22年岁月中甚至没有踏出过本省领地。
“切,我也有亲戚在的,我投奔我姐。”唐北北不屑的哼了声,她孩子气的神色令隋益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
此时,飞机已经离开了云层,下降过程中因为气流的缘故免不了有些颠簸,出于恐惧没人再说话。随着飞机逐渐下降白色的跑道在窗外快速放大,滑轮着地的时候,整个机身跟着有了一次很明显的沉降感。
眼睛望着窗外的跑道,隋益握紧了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自从外出闯荡后,除了过年外隋益基本不回家,此时倒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飞机在跑道上安全着落,隋益一行下了机,等到了行李,往外走去。熙攘的机场人流穿梭往来,此时身后人群里突兀的挤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悠!”
隋益脚下急停,有些恍惚。
唐北北推了推他,迟疑道:“干嘛啊,突然停下来。”
“这行李车的滑轮好像有问题。”隋益俯身看车子。刚刚出声的女子已经自人流中跃出,隋益松了口气,停止摆弄轮轴站起身子举步道:“好了,走吧。”
本来公司是派了车来接他们的,但是因为车子半途抛锚一时半会还来不了。
由于酒店订房有时间限制,IE部的同事和人资部经理因为要赶时限决定打车先走,唐北北的姐姐是外嫁到N市来的,有丈夫有儿子她住过去也不太方便,最后还是同样住酒店,此时也就不得不跟着他们一道走了。最后留下隋益,不赶时间就决定去坐机场大巴。
等了没几分钟,接驳大巴就来了,因为是航班抵达的高峰时间,隋益没坐的上。又等了一班才上车。
这样一通耽搁在车子离开机场的时候,窗外已是霞色万顷,层叠的火烧云聚在天际火焰一般。随着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沿途街灯亮了起来,在隋益瞳孔内连成了一道绚丽的流光,幻化成大团大团斑斓的色彩。
熟悉的路名配上那些陌生的建筑,有了种斗转星移的苍凉之态,在夜色中滑动的玻璃窗上他看到自己的倒影,略长的刘海盖过了眼睛,看不清眼神,却能明显看到左眼角下一点黑痣。
小时候奶奶说,他这个痣的位置长得不吉利,最好手术去掉,但隋益的父亲是个无神论者,根本不信这所谓的相命阴阳之说所以坚决不肯,于是这痣就留了下来。
从小到大旁人对他眼角痣的描述更多的是晦气,噩运。记忆里只有一人曾对他道:“这其实是专情的象征。”
一团模糊的影子在脑内浮起,为了阻止那影子具象化,隋益闭了眼不愿再深想下去。
机场大巴只把人带到大型车站集散地,隋益下车之后又转了两班公交才回到家所处的那个位于老城区的旧式小区。因为这里建设初期并没有物业这种概念,所以小区的配套设施并不好,停车难就是个老大难问题,所以有钱的人大多另寻了住所搬走了。留在里面的大多是像隋益父母这种五六十的中老年人,第一是念旧,第二是健身。
老式小区高层不配套电梯,要进出势必要爬楼,对于缺乏运动的现代人,特别是他这种办公室白领来说是很好的运动方式。
隋益一边拎着行李箱爬五楼,一边如此感慨。到了自家门前,他也懒得再摸钥匙,直接按了门铃。
“儿子!”透过猫眼看到了门外的宝贝儿子,隋母几乎是扑出门来的,喜得眼里直泛泪花,“怎么现在回来?怎么会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这孩子,也不说一声?累不累啊?来来,快进来,要不先去洗个澡,我去买菜。”
“妈,你别忙了,随便吃点就行。”一把拉住母亲,隋益拍着她肩膀安抚。
“这怎么行呢,怎么能随便,你难得回来一次在外面也没啥吃的。老隋,看着炉子,我下去转转。”
屋内看着新闻的隋父闻言一声不吭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要说隋益这对父母性格是绝对的互补,隋母外向行事性子爽利,年轻时是工会组织部的,动员能力和办事效率堪称一流,现下退休了还在居委会做着居委小组长,继续为组织发光发热。隋父是国营老厂的技术员,身上有着所有技术工作者惯有的木讷和小清高的臭毛病,沉浮到了新世纪倒是否极泰来成了个小领导。
饶是这样看着还算和睦的夫妻在隋益刚上初中那会也是闹过矛盾的,具体矛盾源自什么问题父母没在隋益面前提过,他也就权当不知道了。总而言之,这家没散,父母还相扶持着过日子,那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面对一个强势的母亲,隋益自然拦不住,只得无奈的送她出门,转自对上隋父的眼。
“爸,我回来了!”
“嗯!”隋父虽然是满脸大家长的严肃神色,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显而易见的。顿了一会隋父出声:“工作吗?”
“嗯。”隋益敷衍着,他其实不太喜欢和父亲聊天,因为他老人家总有本事把温馨的谈话氛围弄得像工作汇报。隋父大概也是有感觉的,接下来,两人就各自沉默着。这片沉默直到隋母回来才打破,因为父子俩遗忘了灶上炖着的东西,从厨房里飘来的焦糊味又一次闹得这三口之家鸡犬不宁。
等一切归置妥当吃完晚饭的时候,时间已近九点。忙了大半天的隋母终于有了空闲坐下来好好端详自己的宝贝了,“儿子,你瘦了。你可不能学人减肥什么,瘦了可不好,身体撑不住。”唠叨了几句,她话锋突然一转:“这话你也要和晓筠说说,健康最重要。”
晓筠姓雷,是隋益中秋时回来相亲的对象,与自己一样是在帝都发展的N市人。家世样貌相当,隋母很是喜欢,前段时间两人相处也算融洽。
但现下,隋益的沉默自然是表达了另一种状态,此举引发了隋母深深的叹息。
原本融洽的母子闲谈就因为这么个问题不欢而散,洗完澡关了房门,躺回到熟悉的床铺,嗅着枕被间可以称之为家的气息,隋益略带疲累的阖上了眼睛。
噩梦,却悄然降临。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听到年少时的自己激愤不已得质问对面的人。
太可惜了,我死不了。
那人缓缓抬了头,即将要看清她脸庞之际,隋益自梦中惊醒。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种梦了。
今天,大约是受了机场上那个类似女声的影响,他有些失措的靠坐在床沿。怔怔坐了一会,打开了手机,看到上面唐北北新发的微信表情包。
想了想,他敲了一行字发过去——这么晚还没睡?
那边几乎是秒回——你不也没睡。
看着那条信息,隋益放下手机,没再回复。
第二天,要回分公司开会。隋益昨晚并没有睡好,起的晚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打车去了。
虽然紧赶慢赶,他还是迟到了,进门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
“抱歉。”微一低头,隋益进了会议室。坐到了财务部那群同事中,接过了旁人递来的记事本。看着他在纸上写出的文字,旁坐女同事眼中的爱慕添了一丝敬佩。
在当今这么个信息物流飞速发展的时代,写的一笔好字的隋益绝对算是异类,这么个异类在高中时自然也是不走寻常路的进了文科班。高考成绩优异被N大提前批次录取,毕业之后才独自北上,五年间跳了三次槽,现在任职于齐正集团帝都总部的财务部门,主要负责华东大区的事物。
二十八的年岁,年薪却已经达到了六位数,发展也算的顺风顺水。再加上长的一表人才,自然是那些未婚女同事眼中的香饽饽。
只可惜,隋益这人不解风情,根本领会不到。
会议完毕,隋益同分部的财务部同事又开了个小会。审核完近半年的数据财务信息,两方人马一边家常的闲扯,一边等着半小时后的午饭时间。
午饭后,有陌生号码打到了他的手机上。隋益眼中闪过一抹不耐,接电话的声音却波澜不惊,“你好。”
“隋益。”电话那头的女声来自昔日的同班同学,曾之瑶。
其实隋益这趟回来是不想惊动她们的,想来一定是昨晚回家之后母亲往外八卦的缘故,低头看了看脚下斑驳的光影,他轻声道:“好久不见。”
那边静默了好一会,才道:“是啊,差不多十年了。隋益,你躲了我们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