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来
第二天,苏澈骑车去见工地点。怕失去这次机会电话里她没敢细问,找了半天才到地方。一家开设在闹市区的饭店,楼上楼下看着规模不小。见她在外间徘徊,前台有人出来询问:“你要吃饭?”
“我是来见工的。”她有些怯怯。
来人当即反应过来,“苏澈?!”
“是。”她受宠若惊的点了头,跟着对神秘推荐人的身份益发好奇起来。之前苏澈问过仅有的几个熟人朋友,并没有人提介绍自己来这里工作这事。引了她进饭店那人问了她几句转头叫来了老板娘,问了些问题,双方一拍即合。又因为苏澈各类证件齐全,老板娘要她第二天就来上班。
眼见工作就要到手,苏澈却不敢再隐瞒,缓了缓开口道:“不过,我有个情况要告知。”
“什么?”
她垂了眸,“之前我坐过牢。”
对面桌上原本言笑晏晏的老板娘瞬间变了脸色。送走了苏澈,老板娘和老板嘀咕,“你这表弟有意思啊,什么交际圈,居然会介绍个吃过牢饭的来,这是成心的吧。”
隋益的表哥老板微微皱了眉,“大概不知道吧,回头我和他说下。”
此时走出饭店的苏澈接到了吴茗瑜的电话,“姐,怎么样?”
“找到工作了。”不想让小表妹担心,她扯了个谎,“人家要我下午就上班。”
事实上,在她开诚布公自己的过往之后,对方当即就改了主意。苏澈早习惯了这个残忍的世界,对这个结果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意外和难过。
“那我晚上带吃的过去帮你庆祝。”吴茗瑜压根没发现问题。
“好。”苏澈也不欲去纠正。
挂了电话,她骑车回去。
前方慢车道上停放了一辆私家车,苏澈骑行到旁侧时不防突然有人开门。猝不及防下撞上,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肇事者是个男子,见状连忙上去帮着挪了车扶她坐起,一脸诚恳望向苏澈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看吗?”
“没有,没事。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的错。”她垂了眼习惯性的道歉,末了反问出一句:“撞坏你的车要赔多少钱?”
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得抬眸望了他一眼,见这男子戴了副眼镜衣冠楚楚显得极有修养,便略略放心得接道:“那个,如果只是几百块我可以马上给你,可要上千的话大概要缓一缓。”
她之前赚的钱大半都交给了李睿哲的母亲,自己也没有积蓄。现下又丢了工作,手头并不宽裕。
听到这里,那男子似是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对的,这不是你的问题,应该是我赔偿给你。”
违犯交通道路法的是他,乱开车门的也是他。
苏澈连连拒绝,“不用了,我没事,真的。不用了,不用给我钱,你不要赔偿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推着车就要走。这时候才尴尬的发现,在刚刚那下撞击之后车轮变形了。此时,那男子又开了口,“你着急的话,我送你?”
“不,真的不用了。”苏澈已经不习惯旁人的善意和专注,下意识里只想逃避。
那男子也没再勉强,只递了张名片过去,“你回头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打我电话,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量帮忙。”
以后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莫名相似的话语在脑内浮起,是当初那名叫李瑞哲的少年说过的。苏澈强自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终于接过了那张名片。
上头印着男人的姓名,郑文扬,市院烫伤科的医生。
捏紧了名片,她低低叹息了声。
如果,后来的她没有再找他。又或者,后来的他们谁都没有再遇上,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这样惨烈。
“你还好吧?”郑文扬看着苏澈怔怔的神色,禁不住问了句。
“我没事。”她抬了眸,将名片又塞回了给他。
然后,自顾自推车走了。这一回郑文扬没有再阻止,只满腹狐疑目送她远去。
晚间隋益接到了表哥电话,东拉西扯一圈,终于将话题转到了重点上,“那个你介绍来的人,她有案底,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的坦率倒是让电话对面的表哥惊到了。
迟滞了半晌,问了句,“你怎么认识她的?”
隋益怔了怔,脑内无厘头的浮起一句,此事说来话长,可他并不能长话短说。
他和她,还有疯癫的何优璇和已经死去的李睿哲之间发生的那段往事。一切的开端都源自于十四岁的夏天,全市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夏令营。
有隋益,也有苏澈。
彼年苏澈并不是现在怯懦木讷的样子,也不是桀骜不驯惹事生非的少女,那时候她也和何优璇一般,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因为裤子上沾染了红色血污,少女苏澈吓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洞钻下去。恰巧经过的少年隋益,就这样被当作救命稻草揪住了。
那时他们未曾相识,他也是在经年之后才记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他脱下了身上附中的校服借给她遮丑,全程没说一句话,却成为了拉开苏澈懵懂青春的序幕。
似乎是一夕之间,男女有别这条界限被不断的标高加重横隔在了每个青春期少年的头顶。校园里前后桌不再随意交谈,放学后并肩回家的同行者也断然不会是异性。
童年的无忧在成长的岁月里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特有的敏感和不安。但那些细密的少女心思却让苏澈迟迟没有勇气将衣服还回去。直到夏令营结束,抱着衣服呆坐床边的她,听到了外间父亲离去时充满怒意的关门声。
这些时日以来,父母不睦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虽然母亲尽力掩饰,但那不安还是在苏澈心里发酵。
终于,在盛夏之际的某日盈盈的淌了满地。
她看到了躺在血色中的母亲,而她的父亲正高举着菜刀往不能动弹的母亲身上挥下。
“爸!”听到声响,父亲转过了那张被鲜血浸染的脸,望着呆站在门口的她,那神色悲愤交加。
“不要啊!”她的失声尖叫让端着菜刀朝自己扑来的父亲停止了所有动作,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悲鸣了一声扔下菜刀从她打开的房门口冲了出去。
随后,无数的人来到了她的家里。
有邻居大妈大爷,有警察,有医生,也有学校的老师。母亲的尸体被覆上白布单带走,她被人抱在怀里,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挣扎推拒,想再看一看母亲,握一握她的手,感觉那仅余的温暖,但那些人只当她的举动是源自恐惧,都安慰她:“别怕,别难过。没事的,会好的。”
这么多人这么多脸这么多的声音混在一起,禁锢了她的所有努力。她没法接近母亲,没法再摸一摸她的脸庞,14岁的苏澈终于哭出了声,“妈妈,妈妈,你别走。”
由这刻开始,苏澈意识到早上还温柔叮嘱她的母亲不在了。她没有妈妈了,紧接着12个小时之后,父亲的死讯传来。
警察在附近的河沟里发现了父亲的尸体,没有体表伤害,是溺水而亡,她们都说,父亲爱母亲,所以就用命去陪母亲,但按法律条例讲是畏罪自杀。在苏澈的印象里,父母虽不算恩爱但还是称得上相敬如宾,她怎么都理解不了,父亲怎么会杀了母亲?
不管苏澈如何想不通,她终归是失去了双亲,成了孤儿。所有关于青春美好的想象都随着这个冰冷的事实,离她远去了。
这样的心伤加速了她的成长,抹去了眼泪之后在灵堂伴着两具棺椁的她冷静的不像个14岁的孩子,只是默然的看着旁人鞠躬致哀。
“可怜的小苏澈,别怕,以后姑姑照顾你。”抱着她嘤嘤哭泣的女子是父亲的妹妹,她的姑姑。在姑姑的怀抱中苏澈感到了一丝丝暖意,也许她不会成为孤儿的。
所以当穿着制服的法院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愿意跟随姑姑时,她点了头。
于是几天后,她背着书包住到了姑姑家。离去前,她把那件附中的校服也一并带了走。
姑姑的女儿刚刚上小学二年级,见到妈妈回来亲昵的靠了上去,这幅画面触动了苏澈心底最隐秘的痛楚,晚间所有人安眠之后,她躲在洗手间无声的落泪。
第二天,早餐桌上苏澈红肿的双眼没能引起姑姑的注意,还是九岁的小表妹用稚嫩的嗓音安慰她说:“姐姐,别哭。”
年仅14岁的苏澈充满希望的想得到姑姑在听闻这些话之后安慰的怀抱,但她仿似完全没在意一般,只是嘱咐女儿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然后,送了她和表妹出门。
因为住到姑姑家离得远,苏澈上学变得不那么方便了。两周后姑姑自作主张帮她办理了转学手续,从高水平的市中转到了社区内的街道中学。
从姑姑家到学校中途要经过一个基督教堂,据说是民国前的建筑,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经过修葺,补好了屋顶上的十字架,重配了五彩玻璃,门楣上却保留着原先建筑上传统的中式雕花。中西合璧的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不妨碍苏澈对那地方的喜欢。
当然关键并不是教堂建筑本身,而是背后那一大片废弃的小楼,没有人烟的地方植被繁茂,甚至还有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出现过,对于胆大的孩子来说,是一片天然的乐园。
除却这个以外,转学对苏澈来说就没什么意义了。她的成绩在市中只是中等,进了这所学校之后倒成了优等生。这曾经是母亲一心渴盼的荣誉,但很显然不是姑姑的所愿。
凭心而论,在物质生活上姑姑还是待苏澈极好的,各色吃穿用度,妹妹有的她也都有,并未曾厚此薄彼。但除了让苏澈吃饱饭穿暖衣,她的姑姑就没再有什么别的多余的关切了,因为家长会上属于苏澈家长的位置永远是空的。
苏澈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为何姑姑会和葬礼上判若两人,但既然好的成绩和听话的行为换不来重视,她决定另辟蹊径。
不认真听课,和老师顶撞,苏澈终于如愿听到了那句话:“把你家长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