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DNA检查,私生女
若说聂隐心中还只是初生疑窦的话,那么易少寒已然可谓认定了顾文轩与聂岚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再加上车祸后的他变得如此怪异,还特意问到了血型……
显然,他们想要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只待他亲口说出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实真相。
“A型血?A型血……”
可是顾文轩却只反复默念着聂隐的血型,神思似乎已然抽离,竟没有半点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旁人自是看不到他心中正如何激烈地跌宕起伏着,心底那份原本只是小小奢望的臆想,因聂隐的回答而如遇风的星火般迅速燎原,烧灼得他胸口隐隐生疼。
如果他的猜想成真,那么让他苦思二十余年不解的谜题——当初聂岚的为何突然移情别恋,便大致有了足够充分的理由。
只可惜他的母亲早亡,父亲顾建华也已经去逝,如今他再想找人问清楚二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着实有些难。
不过只要能够证明聂隐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就可以认定聂岚当初提出分手,完全是被他家人胁迫或是有其他理由所至,并非是因为真的不爱他了。所以,她才会在离开他后,还生下了他们俩的女儿……
可是,目前一切都还只是他个人的推测而已,他要如何来证实此事?
最靠谱的选择自然是做亲子鉴定,这样做的话必须聂隐配合,他自然也就要将他心中所想坦白,并且要说出他与聂岚之间的种种纠葛。
无论聂隐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只要他贸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伤害到的可就不仅仅是这个上不知父亲是谁的可怜孩子,还有他如今看上去十分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呀。
对于妻子易雅,他虽谈不上如何深爱,但毕竟已经是有二十多年情份发妻,且两人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套句话讲这女人对他顾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又怎么舍得去伤害她?
更何况她还是易家人,还是易氏集团的副董事长,无论他们私下里的夫妻之间还是各自的事业上,都牵涉太广。
易雅并不知道她二十年来,用尽全心全意爱着的丈夫,心中始终住着另一个女人。
如果聂隐当真是他与聂岚的女儿,又让十年来把这孩子当成亲生女儿般爱护着的易雅,如何去承受?
当然最重要的是,对于聂隐是否是自己的女儿,顾文轩并没有充足的把握,所以在激动过后,他又不得不去深思熟虑一番。
哪怕想到聂岚,让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段青葱岁月般兴奋,但很快他便又冷静下来。
毕竟如今的顾文轩,早已不是当年冲动热血的莽撞少年,他有家庭、有事业,有太多太多不得不去顾及的牵挂。
“姐夫,怎么了?难道小隐的血型有什么问题吗?”
迟迟没有等到下文的易少寒,适时出声提醒着明显已经陷进自己思绪里的顾文轩,他们还在等待着他异常表现的解释。
果然,顾文轩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后,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但目光却只在妻弟如罩寒霜的脸上停留了数秒,须臾便又落回到守在身边的聂隐身上。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当他对上她那澄澈至纯的双眼,竟又一个字都难以吐出了。
他还清楚记得适才聂隐的回答,她说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虽说这话中大半是因为她对于那位未曾谋面,甚至连名字、身份都不知道的父亲的怨怼,但却也算是她的真实想法。
毕竟这孩子自幼的经历和心性都与普通人不同,会想要逃避对她而言,可能只会更加残酷的身世真相,也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是否查出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思虑再三,顾文轩最终选择扯开抹温润如昔的浅笑,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可能是人在医院了才突然想起来,我竟然连小隐的血型都不知道。哎,过去我实在太过忙于事业,对家人的关心实在太少……”
毕竟是沉浸在商场二十余年的人了,顾文轩很是轻松地便将适才看似突兀的血型问题,给出了一种最为合情合理的解释,困顿的目光也已然换上满满的父爱光芒。
“小隐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顾家永远都是你的家,是你的避风港湾,而我们全家人,都随时欢迎你回家。”
顾文轩是聪明的,他没有再与易少寒一味争抢“监护权”,而是选择了迂回战术,当然这也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无论聂隐是不是他女儿,经过这十年相处,他早已经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现在的易少寒,看起来是真心要与聂隐在一起,他自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但如果以后的某一天,易家大少爷忽然变了心,他也必须要让她知道,他会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谢谢。”
对于顾叔叔这番话,聂隐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她在别人面前内敛惯了,双唇蠕动半晌也只吐出这两个略显客套疏离的字来。
“傻丫头,跟顾叔叔还说什么谢谢?”
顾文轩缓缓抬起手臂,想要宠溺地揉一揉聂隐的头顶,不想探出的掌心却落了个空。
“妞儿,差不多到午餐时间了,你去迎迎我姐吧。”
虽然医院里有专门为VIP病房提供的餐饮,但易雅却仍坚持要亲自从家里带营养餐过来,所以易少寒支开聂隐的这个借口,倒也不算太过离谱。
聂隐自然也不会看不出他是故意支开自己,不过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竟难得乖顺地轻轻应了声“好”就起身离开。
并非她对撒旦男已经彻底放弃抵抗,实在是病房里的气氛有些过于压抑沉闷,再加上有些失常的顾文轩,一切着实都显得太过诡异。因此,她是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更没兴趣知道他们要背着她聊些什么。
“A型血怎么了?”
易少寒在聂隐离开后,便单刀直入地径直发问,竟是连句称呼都省了。
早料到这个精明睿智的妻弟不会发打发,不过只要聂隐不在,顾文轩便也松了口气,并不介意与他为此而再次针锋相对。
“我只是在想,她会不会真像岳母大人所说的那样,可能是岳父大人的私生女。”
脸上虽仍挂着招牌式的温润浅笑,但顾文轩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经与适才面对聂隐时的温柔截然不同,露出他在商场纵横多年的坚韧一面来。
“是么?姐夫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关心起小隐事情来了?还是说,其实你真正关心的,是小隐的母亲——聂岚?”
对于他们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的易少寒自然是毫不清楚的,但深谙语言艺术的他,却很是懂得如何旁敲侧击地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来。
“我早说过了,我与小隐的母亲是同校的同学,关心她又有什么不对的?”
而顾文轩又何尝不是“谈判”高手?
“少寒,你如果是真心喜欢小隐的话,就应该学会为她考虑,想想她如何才能被你的家人所接受。你毕竟是我岳父大人惟一的儿子,是易氏的绝对继承者,如果你父母坚持不肯接受小隐,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仅以一招四两拨千斤,顾文轩便成功转移了关于他和聂岚的话题,还将矛头又回指向了易家。
“这些就不劳姐夫你操心了,有些人或许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爱情,有些人或许会为了所谓的伟大爱情,而牺牲掉自己的亲情。但我易少寒,这两者都不是。”
易少寒故意把话说得别具深意,并目光炯炯地仔细观察着顾文轩脸上的表情变化,可惜却没有看到半点的异样。
难道是他猜错了?
当年的顾文轩并非因为家族压力,才与聂岚分手的吗?还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同学而已?
不,不可能!
对于这位年龄几乎可以做他父亲的姐夫,易少寒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如果不是与聂岚曾有过非同寻常的交集,他在碧水逸居时绝对不会那般失态,更不可能有之后的车祸发生。
“姐夫,你我都很清楚,小隐她是个命运坎坷的孩子。过去的我年轻气盛,有些事做得着实太过冲动,以至于伤害到了她。不过,后来我也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尝到苦头……总之,无论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只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你们愿意当成这是我愧疚之下的补偿也好,或是愿意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丫头也好,总之,以后她的一切,由我负责。”
一席话里,虽然仍暗带着对顾文轩的试探,但易少寒却也说得发自真心。
“总之,以后她的一切,由我负责。”
无论最初聂隐吸引易少寒的原因是什么,总之现在他已经决定要这个女人,且是从来未曾有过地坚定,无论是父母或是其他任何阻碍,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也绝不会对她放手。
或许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于霸道,有些过于猖狂,但这就是易少寒!
而且古语有云,解铃还需系铃人。
易少寒心中始终觉得聂隐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与他有着可谓直接的关系,而既然最初为她系上心结的人是年少的他,那么如今已然成熟的他,自然有责任再亲手为她解开心结。
精明商人对上精明商人的结果就是,易少寒与顾文轩的谈话最终也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当聂隐与带着午餐的易雅、顾峋一起回到VIP病房时,便彻底结束了两个男人互猜谜语般的深奥对话。
多了易雅与顾峋,VIP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愈加怪异,所以当易少寒提出要带她回去吃饭时,聂隐再次没有提出反对。
顾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景露出满面心事,双唇动了动似想唤住聂隐,但最终却没有出声。
一路无话,当易少寒的车抵达碧水逸居九十九号别墅前时,大门前孑然伫立的温雅男人,让车中的两个人脸色瞬间变化各异。
显然,想要为聂隐“解铃”的人,不止易少寒一个。
“泽涵哥……”
想起前一次离开华泽涵时的狼狈模样,以及三人面面相觑的尴尬,聂隐轻唤了一声,便不知能说些什么。
“我刚刚听说表姐夫出了车祸,情况怎么样?没事吧?”
华泽涵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她的尴尬,目光依然温润如昔,声音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
“恩,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问题不大。”
向来话少的聂隐,简单把顾文轩的情况说了下,但尽管她已然最大限度地与华泽涵保持着一定距离,却还是感觉到身后一道阴寒冰冷的视线,直盯得她背脊发凉。
“真那么关心我姐夫,可以自己到医院去看。”
易少寒走上前,宣示所有权般霸道地将聂隐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黑眸幽深得宛若子夜。
“我自然会去看的,不过,我现在想跟表哥你单独谈谈,好好的聊一聊,可以吗?”
无惧于对面冷厉骇人的易少,华泽涵依旧保持着优雅姿态,只是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已然不再温柔。
或许再儒雅温润的男人,在面对强劲的情敌时,都会露出他坚硬的棱角吧。
心中很是介意聂隐这位“前男友”的易少寒,其实只是不愿意他们两人多接触,所以听华泽涵说是要找自己私聊,他并没有反对。
大手顺势自聂隐不盈一握的腰际,易少寒故意暧昧地贴在她耳畔说:“宝贝儿乖,自己先进去吃饭,不用等我。”
本是很简单的一句,可是只因撒旦男的有意所为,落在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华泽涵眼里,这一幕变得极其暧昧刺心,直看得他满心酸楚揪痛。
被耳畔的灼热气灼醺得脸颊微红,聂隐怔忡须臾方才注意到华泽涵突变的脸色,可是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吐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她向来不太擅长表达,更何况以眼下的情势而言,她苍白的解释既不会让泽涵相信,又会惹撒旦男生气。
既然两边都讨不到好去,她又何必浪费口舌徒劳解释呢?
无声苦笑一笑,聂隐深深看了眼华泽涵后,便默然垂首走进别墅。
“少寒,我搬过来做你们的邻居,并不是为了再跟你抢小隐,我只是想要方便继续给她治疗而已。”
对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的表兄弟而言,想必都不愿再跟彼此多说废话,所以华泽涵单刀直入地说出自己要讲的话。
“我知道你有完全能力为她请到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但是其他医生再厉害,却终究还需要时间去了解病人的情况。而论到过去十年间最为了解小隐的人,我自认非我莫属,这也是我坚持要继续为她治疗的最主要原因。”
知道他要说的必然话不只这些,所以易少寒只是双臂环胸的站在原地,凉薄的唇轻抿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华泽涵却实还没有讲完,只略作停顿便又继续,“小隐的病情是很复杂的,许是因为家庭特殊,以及一部分的遗传因素,她本就患有轻微自闭症。而在经历过十年前被非法拘禁的事后,更是又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还有幽闭恐惧症。”
幽闭恐惧症?
听到这个专业名词,冷沉如易少寒都不由得微微蹙眉,倒不是他对这个心理疾病类目陌生不解,而是因为想到十年自己的一时冲动,害她染上多种综合性精神性疾病,让现在的他不由得掀起阵阵懊悔和心疼。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小隐的病情十分复杂,哪怕我努力了近十年,也都还没能让她对我完全敞开心扉。而最近发生的连串事件,着实对她打击不小,你别看她现在表面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以我的专业角度可以肯定地说,她已经稳定多年的病情正在暗中加重。”
察觉到易少寒似乎有所动容,华泽涵的表情与语调都不禁渐渐变得热切起来。
他是真的关心着聂隐,担忧着她的病情会恶化,所以哪怕已经被拒绝过不只一次,他还是决定抛下无谓的骄傲与自尊,跟易少寒好好商谈一下。
“现在,她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相信你对小隐应该不是只玩玩而已吧?或者说,如果你是玩玩,应该也就没理由介意我帮她治疗;而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应该会很关切她的病情,也就更加没理由拒绝我帮她治疗。”
华泽涵虽还不及面前的撒旦男,或是纵横商场二十余载的顾文轩老谋深算,但身为欧华集团未来继承者的他,自然也绝对不是愚笨之辈,对于语言艺术与“攻心术”的研究,显然也已经小有所成。
不同于之前每每都是在情绪激动下的胡乱争吵,这次的华泽涵明显提前做足了功课,甚至可能将在面对易少寒要说的每一句都仔细地深思熟虑过了,所以才能如此冷静地将了撒旦一军。
不过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争取到继续替聂隐治疗的机会,至于会不会由此挽回两人间的感情,他现在还没有心思去细想。
“臭小子,你竟然变聪明了。”
沉默好半晌后,易少寒方才扯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璀璨如星的凤目中异芒凛冽。
“但是,你这些小把戏,在我这里是没用的。我知道你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为了小隐的病情好,我可以同意在找到更适合的医生前,继续由你为她治疗。但是,我奉劝你不要再安别的什么心思,本少爷要的女人,没人能抢得走!”
显露狂傲一面的易少寒,霸道气势愈加强悍磅礴,好像能将世间一切都捏在手里般自信坚定。
“我相信你有能力安抚她的情绪,不让她的病情再继续加重,但是你绝对不具备彻底治愈她的本事。我并不是质疑你的专业素养,而是她的心结,只有我能解开。”
斜睨着表弟瞬息间变换不定的脸色,易少寒嘴角的弧度悄然加深,只是却没有半点笑意。
“是什么让你这样自信,难道,你查到了什么关于小隐的新信息?”
华泽涵好看的眉心已然拧紧成结,虽然已经达到最初找易少谈判的目的,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欣喜欢愉。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易少寒就是十年前为聂隐种下“恶梦”的那个罪魁祸首,不过对于这位表哥从来不轻易言语,一但许诺便言出必行的性情,他却有些了解。
所以,他才会怀疑易少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什么他还不清楚的讯息,哪怕明知道问出真相的机率极低,却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出来。
“你只管做好你能做的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尤其是关于她的一切,只要我清楚就足够了。”
能跟华泽涵说这么多话已属难得,易少寒撂下这样一句后便没再多言,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后,便返回到适才暂时停在一边的车上,将座驾驶入车库。
直至那辆深蓝色法拉利超跑消失在视线里,华泽涵依然伫立在原地,面色僵凝得辩不出喜怒。心头的郁结难舒,却激荡得胸口如浪潮般起伏不定,久久难以平息。
在易少那双略显邪魅的凤目注视下,他竟然有种被瞬间被看透的恐惧感。
好像他所有自欺欺人的想法,通通都逃不过那双精锐深邃,比鹰隼还要犀利、比子夜繁星还有璀璨、比魔鬼还要鬼魅难测的幽邃双眼。
好半晌后,华泽涵方才反应过来,那撒旦表哥终究还是同意自己给小隐继续心理治疗,哪怕只是“暂时”,自从多出易少寒这个强劲情敌算起,这应该算是他的第一次小小“胜利”了。
只要能与她拥有相对固定的独处时间,他就有信心让一切回到过去……
其实与易少寒这种男人敌对,是件很考验人勇气和心脏承受力的事情,因为几乎没人能看得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为了聂隐,温文尔雅的华泽涵,也有信心可以变身为最勇敢的“降魔者”。
得知易少寒竟然答应华泽涵,让她继续接受他的治疗时,聂隐不可谓不震惊诧异,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撒旦男了。
上一次知道她接受华泽涵治疗,气势汹汹地直接把她抢了回来,甚至还在当晚……
怎么突然之间,就又同意他为她继续治疗了?
这家伙时而霸道强势得让她觉得无法理解,时而温柔体贴得让她心生慌乱,时而又会彻底打破她对他的所有既定成形的看法。
他究竟想要怎样?
尽管心中万分不解,但聂隐并没有开口去问易少寒,自然也不可能等到撒旦男的任何主动解释。
她更加难以理清的是,在“被允许”的情况下再次见到泽涵,自己会是种怎样的心情。
不同于心思迷茫复杂的聂隐,身在九十八号别墅里的华泽涵,在确定第二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为她治疗后,几乎兴奋得彻底难眠。
等到翌日清早起来就开始亲自收拾房间,尤其是诊疗室,更是被他一个大男人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哪怕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已到中午,他仍没有感到辛苦或饥饿,依然兴致勃勃地做着家事。
直至门铃响起时,华泽涵方才暂停下手上的工作,直觉的以为是上午先去看顾文轩的聂隐,已经从医院回来了。
只因她的提前到来怔愕须臾,他便难掩欣喜激动地先略整理下仪容,然后再快步下楼跑去开门。
“小……岄?怎么会是你?”
见到俏生生站在门前的人并非聂隐,竟然是久未见过的顾岄,向来温润知礼的华泽涵,竟也忍不住露出几许失望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泽涵哥哥,这几天因为我爸住院,家里都没人管我死活了,拜托你收留我这可怜的孩子几天好不好?求求你了……”
顾岄明显仔细妆点过的精致小脸,故意佯装出委屈可怜的模样来,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睫毛浓长的大眼睛,上前抱着华泽涵的手臂就开始软声嗲气地撒娇。
“表姐家怎么可能没人照顾你?就算表姐夫住院了,家里不还有徐妈么?小岄,我今天还有位重要客人要来,实在没时间招呼你。”
华泽涵一边耐着性子哄劝着顾岄,一边试图把被她抱住的手臂抽出来。
虽然已临近深秋时节,但她却穿了件紧身深V领上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抱住他手臂的同时,那对还未发育完全的柔软,便紧紧贴在了他手臂上,让他很是尴尬。
“我不用你招呼啊,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只要你答应收留我一阵子就成。”
不待华泽涵再次吐出拒绝的话,顾岄已经径直拉着他往屋里走。
“好吧,我承认,我又跟我妈吵架了,是被她赶出来的,如果泽涵哥哥你不收留我的话,我就只好去找那些乱七八槽的男生家借住了,你放心吗?舍得吗?你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子喽,万一那些男生对我……”
这次是不等顾岄把话说完,华泽涵便败下阵来,妥协地点头答应。
“好,我明白了,那你就先暂时住下来吧,反正这里的客房都空着呢,你还是不要再到外面处乱跑了。你放心,我晚些时候会打电话给表姐,好好跟她沟通下你们之间的问题。”
无论是顾岄几乎夹裹住他手臂的柔软,还是她故意般仰头向她嘟起的红唇,确实都在证明着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华泽涵自然知道这丫头说那么多,为的就只是让他点头同意她留在他这个单身汉家里,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也只能明知被“威胁”了,也不得不接受。
顾岄没想到自己准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等招式,一半都还没有使出来,就能够达到目的,立时双眼弯弯地像只小狐狸,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华泽涵的别墅。
东瞧瞧西看看,只觉得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让她喜欢得紧,除了对一切赞不绝口外,她心中想的却是——不知何时她能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已经被顾家视为典型问题少女的顾岄,因跟家里人吵架而“离家出走”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华泽涵并没有怀疑什么,让她自己去选间客房住后,他便拨通了表姐易雅的电话报个平安。
电话那边的易雅正在医院里,也没有跟华泽涵太见外,知道顾岄是跑到他家里去了,她自是放心了不少,这样总比又她跑去跟那些不良鬼混好太多了。
撂电话前,华泽涵方才迟疑着向易雅问起聂隐来,知道她刚刚被易少寒接走后,立时想到应该是回碧水这边来了。
知到顾岄与聂隐向来不和,华泽涵把小丫头安置到她自己选定的客房里休息后,特意叮嘱他下午待会儿有个重要病人要接待,让她造成不要随便离开房间。
后来怕顾岄娇纵惯了不会乖乖听话,他又补了句,如果她乱跑影响到他为病人的心理诊治,他就绝对不再收留她,会立即把她赶出去。
还从未曾见过华泽涵这般“凶悍”模样的顾岄,心里就算对他的要求有着十二万分的反对和委屈,却不敢跟他当面说出来,只得选择暂且委曲求全的战术。
“放心吧泽涵哥哥,你尽管忙你的去吧,我正好想先补个觉,然后再看看刚拿到手的剧本呢,这次我可是有机会出演大制作电影的女二号哦!”
提起成为签约艺人后接到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顾岄浓妆艳抹的小脸,立时明艳得犹如春花般灿烂。
“什么剧本?你就是为这事儿跟你妈吵起来的吧?你爸现在可还在医院躺着呢,你难道就不能消停几天吗?”
本不想对顾家的家事多言,可是看到顾岄捧出的剧本,那太过露骨的名字,华泽涵便忍不住以长辈的身份说教两句。
“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已,怎么不消停了?泽涵哥哥,人家一直以为你是最懂我,也最疼我的人,怎么现在说话的语气跟我妈一样?”
再次被兜头泼了盆冷水的顾岄,气呼呼地嘟起红唇,望着向的目光里满是哀怨,不过转瞬间又放下手中剧本,娇嗔地嘤咛一声,突然倾身偎进华泽涵怀里。
“泽涵哥哥,人家真的只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也能够为自己作主了。妈妈他们,都以为我在外面学坏了,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我才没有那么傻,平白让那些坏小子占去便宜。”
感觉到华泽涵想要推开自己,顾岄立时间圈住他腰身的双臂环得更紧,说话的语气也更急切了几分,甚至还透出丝缕压抑不住的哽咽。
“我……泽涵哥哥,我知道那些整天哄着我、围着我转的臭小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我……可是我很会装傻的,就算装不下去了,哪怕闹得翻脸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因为我心中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我想只把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完完整整地交给……”
“小岄!”
隐约意识到顾岄要说什么的华泽涵,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量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轻叹一声便又恢复成如昔温润。
“小岄,你不是都叫易少寒小舅舅的吗?算起来我也是你的表舅啊,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再叫我哥哥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说得没错,那些整天围着你转的男孩,大半都心怀不轨,而真正喜欢你、爱你的,绝对是最懂得珍惜你的那个。”
温柔却坚定地双手撑住顾岄圆润的肩头,华泽涵将这情窦初开的少女,缓缓推出怀抱。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表舅现在要去忙工作的事了,你自己一定要乖乖待着,晚餐时我会来叫你。”
不再给她继续撒娇说话的机会,华泽涵说完就转身离开,还不望帮她紧紧关上房门。
看着暗恋已久的男人,简直可谓落荒而逃的离去,顾岄眼底的所有情绪渐渐都零落为浓浓的忧伤。
她当然知道他是自己的表舅,是不被允许在一起的亲属关系,可是感情这种事又岂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
如果在过去十年里,华泽涵没有为了聂隐而频繁造访顾家;如果不是他待人接物,都那般让人如沐春风;如果不是他在顾岄进入叛逆期起,就因易雅相请而多次与她谈心;如果他不是那般温润如玉,与儒雅的顾文轩的气质那般相像;如果不是所有女孩,都有一定的恋父情结……
着实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可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而已,早在第一次见到华泽涵起,顾岄的心就已经遗落在了这个与父亲气质相似的男人身上,所以她才会固执地不肯叫他表舅,而是喜欢甜甜地叫他“泽涵哥哥”。
最初的她,并未曾想过要对他表露心意,觉得只要能时常看到他便满足了。
可是当发现他对聂隐的感情时,发现他竟然要娶别的女人时,她的痴心非但没有因此而消弭,反而恋他恋得越来越来深,以至于不愿再压抑自己对他的感情,开始迫切地想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如今看来,她对他的芳心暗许,她对他的暗恋成痴,终究只是场痴心妄想的奢恋而已……
顾岄的突然到访,显然打乱了华泽涵的所有安排,也破坏了他持续一上午的好心情。
这外甥女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华泽涵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对于无知少女的这种懵懂暗恋,他觉得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佯装不知道,总以为等到时日长久了,这小丫头长大后,自然会慢慢释怀。
可是适才在客房中发生的那一幕,却让他有些后怕,不敢想像若是没有阻止她说下去,自己当如何面对她的表白?
虽说论起辈分,他的确与易少寒一样,都是顾岄的舅舅。
但易雅毕竟是易诚与前妻周荃所生,他这个表舅则是从姨母欧婉秋这里论起的,所以与顾岄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牵扯。也就是说,他与她的关系,稍有不慎就可能……
华泽涵还没能想出应对顾岄的最好方法,飞转的思路就被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这次去应门却少了上一次的激动,直至打开门看到外站着的,当真是淡然从容中暗藏了丝尴尬的聂隐时,华泽涵方才不由自主地扯开温暖浅笑。
“你来了。”
略有些紧张地招呼了一声后,华泽涵赶忙将聂隐迎进屋内,径直带到楼上的工作室,并没有在客厅中多作驻足。
静静地躺到临窗的诊疗床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竟然让聂隐有些恍惚。
好像时间依然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依然只是关系仍处在暧昧期的朋友,并没有过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别紧张,像过去一样,尽量放松就好。”
华泽涵满目柔光地望着诊疗诊疗床上的聂隐,连声音都如暖玉般温润,带着奇异的、足以安抚人心的效用。
聂隐勾起唇缓缓点头,尽量让自己从身体到思想都渐渐放松下来,不多想地顺着华泽涵的话茬,先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散话题。
聊了半晌见她仍有些紧绷感,华泽涵悄然走到她头顶处,抬手极轻缓地为她揉按着太阳穴。
这是以前在她的治疗中,经常被他用到的诊疗手段,帮着她放松。
可是这次突如其来的肌肤触碰,却让轻阖双眼的聂隐骤然一惊,倏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这样也就躲开了华泽涵落在她头上的双手。
“小隐,怎么了?”
华泽涵的面色微变,心中虽已猜到她是在抗拒自己的触碰,却仍抑着心痛明知故问。
“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易夫人的生辰好像快到了……”
似乎也被自己突兀的举动吓到,聂隐怔忡须臾,方才胡乱找了个借口解释。
她这是怎么了?
其实泽涵的举动没有任何过分的地方,以前她难以放松下来时,他也都会帮她做头部按摩,而以前的她也只会觉得舒服。为何这次他温润的指尖才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便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刚易少寒把她送回来时,还在车上缠着她好一顿温存,她也没有像这样反应过激。
难道说,现在的她不仅仅是习惯了撒旦男的触碰,甚至还开始不自觉地抵抗其他人的触碰了吗?怎么会这样呢?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隐,别紧张,我知道你最近精神压力很大,别担心,也别压抑,有什么烦心事就跟我说说吧。”
华泽涵眸色略显沉郁,但声音却愈加温柔,好像丝毫没看出聂隐对他触碰的异常排斥,继续耐心地舒解着她的心理压力。
“你刚刚说,姨母的生日快到了是吗?恩,我记得也是,通常过完中秋就是姨母的生日了。怎么,难道是他想带你回易家吗?”
处女座的欧婉,生日正是在九月的中下旬时期,往年这个时候生日宴的请柬应该都已经派发出去了,可是今年就连华泽涵都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是聂隐提及,他几乎都忘记姨母的生日就快到了。
而以此他直觉想到的,就是身为欧婉秋惟一儿子的易少寒,必然要回去陪他母亲庆生,若是他想带着聂隐一起回去的话,显然就比较麻烦了。
“不,他说易夫人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今年可能不会办寿辰了。”
面前的男人越是温柔贴心,聂隐越是觉得自己身上的变化太过奇怪,她明明厌恶、避讳的应该是撒旦男,为何却觉得与泽涵正渐行渐远?
“小隐,你不要想太多,这世上很多事都由不得我们左右的。关于姨母对你母亲的指责,我也有所耳闻,且不说事实真相是否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即便你母亲过去当真曾经是……那又怎样呢?”
华泽涵一边细心注意着聂隐的神情变化,一边斟酌的言词,将话题引向正轨。
“过去的事情,我们应该让它过去,因为无论真相如何,都已经无法改变。而且,她虽然是你母亲,但不代表她曾经犯过的错误,就要转嫁到你身上。当然,依我对小隐你的了解,我相信你母亲绝对不会是我姨母所说的那种人。”
开导聂隐的思路固然重要,华泽涵也不会忘记给予她更有力的支持,表明了自己对于这件事的坚定看法。
“你真的了解我吗?泽涵哥,我也许,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对于他在欧婉秋和她之间选择了她,让聂隐心中的愧疚与自责感更甚,望向他的目光隐现波光。
“小隐,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是在凭空想像,而是在过去十年里通过仔细的观察与接触,才一点一点了解到的。”
她的自我否定,让华泽涵只觉得更加心疼,目光温柔得好似能溺死人的春水。
“那你知不知道,我最初跟着易阿姨去到顾家时,心里其实是怀着怨恨的。我妈妈在自杀前曾经对我说,害死她的就是那位只想保全学校声誉的顾校长,那时的我其实并不明白顾校长是怎么害死妈妈的,但因为这是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想忘都忘不掉。”
聂隐的表情与声音都十分平静,甚至还缓缓又躺回到诊疗床上,目光略显涣散地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
好不容易等到她肯吐露心事,华泽涵赶忙小心翼翼地开始做记录,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打扰她。
不过听着她用冷淡如常的语调讲述着母亲的自杀,讲述着聂岚转嫁给她的怨恨,他的心都跟着揪紧得生疼。
但按理说十年前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将聂隐诱拐出学校,然后又非法拘禁在废弃厂房里的人才对。
纵然时任育英小学校长的顾建华,为了保全学校声誉而选择将此事压下来,聂岚也不至于为此自杀甚至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顾校长身上吧?当然,聂岚毕竟患有精神疾病,出现极端情绪与异常思维,也不算奇怪。
华泽涵边仔细倾听,边在心中思量着,面上却一派沉静没有显露半点,只是专注地看着聂隐继续陈述。
“易阿姨对我真的很好,顾叔叔虽然总是很忙的样子,几乎没什么时间在家里,但面对我时也总是温柔和煦,只是眼底深处总会流动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现在想起自己刚到顾家那般时光,聂隐仍不由得心中一暖,她不得不承认,易雅与顾文轩他们给予她的家庭温暖,是哪怕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都没有体会、享受到过的。
“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真实对我都是有些排斥感的,我当时表面上虽然满不在乎,但心里其实有些难过。顾峋倒还好,顾岄则总是在找我的麻烦,总是跟我作对,不断勾起我对顾家的怨恨。”
一边对收养自己的长辈心生感恩,一边却又因母亲的死和顾岄的敌对,而对这个新的“家”心生怨恨。
想着当时本已经就患上综合性心理疾病,却还要遭受两种情绪困扰的小聂隐,华泽涵再次无法怎的地心疼起来。
他抬起手想要轻抚上她的脸颊,却又忽然想起刚刚她抵触的反应,僵在半空的手只得缓缓收回。
“再后来,顾峋对我也开始越来越好,甚至时常会替我教训欺负人的顾岄。当我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妹俩因我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的时候,心中有些快意,但随即又会觉得自己好阴暗,简直是在践踏他们对我的好……”
每个人的心里,都同时住着天使与魔鬼,患有轻微自闭症和抑郁症的聂隐更是如此,这也成了她痛苦挣扎的根源所在。
“看到曾经欺负自己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而感到快意,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理反应,你不必在意。”
华泽涵倍显轻柔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奇异的力量,似能将人心上的细微褶皱都给熨烫平整。
“是吗?可是正常人,会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曾说过的话,就紧抓着仇恨不放?甚至不顾别人家的善待,害死了一个其实根本罪不至死的人?”
缓缓转过头,聂隐直视向戴着无框眼镜的华泽涵,声音依然平静到有些清冷,眼底却隐隐显露出几许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
“小隐……”
闻言,华泽涵心头猛然一颤,隐约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不由得眉心紧蹙成结,但只是唤了声她便没再多言。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倾诉,所以只要是她愿意倾诉的,就让她尽情诉说吧!
充溢着午后阳光的房间里十分安静,除了一个低女声轻轻流淌外,再没有任何杂音。
“你知道顾校长是因为寿宴上有人提起育英小学的旧事,所以才导致心脏病发住院的吧?那个在现场发问,后来又做了连续报道的女记者,就是我找去的。如果不是我始终记着妈妈临死前的话,始终惦记着找机会报复顾校长,他也许不会心脏病发,也就不会有之后的入院抢救治疗,更不会有最后的死亡。”
聂隐的声音依旧清淡平静,好像只是在讲述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微微泛红的双眼,却泄露出几分她心底正掀起的惊涛骇浪。
“泽涵,你觉得这样的我是你所了解的吗?某种程度而言,我就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杀’掉的还是精心养育了我十年之久的,顾家的老爷子!你说,如果顾叔叔他们知道害死顾老爷子的幕后黑手,竟然就是我的话,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们会不会痛恨到,想要让我来给顾校长偿命?”
嘴角上扬成诡异的弧度,聂隐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已然有些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红着双眼瞪视华泽涵,那目光却闪烁着奇怪的期盼意味,似乎在期待他痛斥自己的恶行一番。
哪曾想到,面前被阳光镀上层浅金色光晕的温雅男子,听她坦白出心中恶念后,竟然没有露出半点嫌恶鄙视神色,反倒流露出满面的忧伤悲悯。
“小隐,这不怪你。十年前的事,一直都是顾校长的心结,而他的心脏病发并非是你能预见的。我知道,你只是想提醒他,想把那件被时间渐渐掩埋的旧事,重新推到大众面前,为你母亲的死讨要个说法而已。”
华泽涵顾不得她之前对他碰触的抵抗,心疼地将已然再次挺身坐起来的她,拉进自己怀中紧紧拥抱住。
“记住,不要把什么事都怪到自己身上,你做的其实并没有错。无论什么人,终究都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犯下的错,付出应有的代价。”
感觉到怀中人儿本能地挣扎动作,华泽涵心头再次一揪,却异常地非但没有放开她,还将双臂收得更紧。
情绪原本正在渐渐失控的聂隐,却因这个坚定而温暖的拥抱,又缓缓冷静下来。
顾建华的死其实一直是她压抑深藏的心结,就好像过去十年里在她心中,不断自相矛盾着的,对顾文轩一家又爱又恨般复杂纠结。
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要不是顾校长心中有鬼有愧,又怎么可能会心脏病发?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顾建华之所以会突然发病,的确是因为十年前的事被媒体再次提起,甚至大肆炒作了一番。
正是她这恶作剧式的举动,才最终造成了顾校长的病逝……
“不,就是我,如果不是我找人重提十年前的事情,顾老爷子根本就不会在寿宴上犯心脏病,最后也不会不治而亡……”
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的聂隐,狂乱地在华泽涵怀中摇着头,刚刚冷静下来几分的情绪又再逼近崩溃边缘。
而这次她自责的低吼还未及说完,就被突然响起巨大开门声打断。
“原来就是你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爷爷!”
站在门口的正是顾岄,只见通红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愤怒,想也不想就把左手里刚刚削了一半的苹果砸向聂隐。
她在客房短暂的午睡醒来,着实太过百无聊赖,就到楼下取了些水果上来吃,正在削苹果时就忽然想起给泽涵哥哥送过来一些。哪曾想到才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聂隐坦白是她找人重提十年前旧事,以至于害死了顾老爷子的。
这从小娇纵惯了的丫头,脾气向来不是很好,在面对“宿敌”时自然更是分外眼红。
更何况顾岄自幼就很得顾建华的疼爱,爷孙间的感情极好,她本就对聂隐诸多不满怀有敌意,如今又听其亲口说出是她害死了爷爷,再加上她心心念念的泽涵哥哥,竟然正无比亲昵地抱着这小贱人,更是让她简直把肺都快要给气炸了!
也没有去想冲动之下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在扔出苹果后,顾岄想也没想就又举着右手上的水果刀,以拼命的凶猛架式,直刺向还半倚在华泽涵怀里的聂隐。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但落到聂隐眼里却似乎有些缓慢,至少足够她的心思转了几转。
看着那满是杀气的冷森森的利刃,她想起了母亲自杀时的决然,想到易少寒对她霸道地强取豪夺,想到顾建华因她而死,想到顾文轩与易雅还有顾峋对她所有的好,想到欧婉秋对她的鄙夷不屑……
她忽然觉得活得好累,在这生死一线的瞬息间,衍生出的竟不是强烈的求生欲,而是股厌世的放弃——放弃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于是,她不闪不避,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打算眼睁睁看着顾岄手里的刀刺进自己的身体。
从此一了百了,彻底解脱!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聂隐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痛呼,以及刺耳的尖叫先后响起。
“泽涵……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水果刀刺进了华泽涵胸口,顾岄霎时急得泪如雨下,先是惊吓地松开持刀的手,随即又想要去拔刀,可是看着那瞬间染红了他胸前衬衫的腥红血色,却又让她不敢再乱动了。
“你……”
聂隐怔愣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看着决然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喉头骤然一紧,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快,快去打120!”
三个人中最为冷静的倒是刚刚身负重伤的华泽涵,他先让完全被吓坏了的顾岄去打电话,然后才让聂隐扶着他先在诊疗床上坐下。
“为什么?”
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连聂隐自己听到那低哑哽咽的话出口时,都不禁有些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聂隐一直知道华泽涵对她的感情,但却并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竟然已经浓重到可以用自身的血肉之躯,为她挡去致命的一击,可以用他自己的性命,来救她的命!
“要是没有了你,我……也活不下去……而且,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外甥女,成为杀人犯不是?”
水果刀插进的正是他左边胸口,华泽涵因疼痛和失血,说话难免显得有气无力,但语调却依然轻柔而温暖,似乎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面对这样深情不寿的他,聂隐的泪无声无息地滑流,双唇蠕动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再次“失声”了。
这样好的华泽涵,这样用全身心甚至生命来爱着她的一个男人,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为什么……
顾岄在打完120后方才渐渐冷静下来,去浴室取了毛巾后方才回到工作室,小心翼翼地学着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方法,用厚厚的毛巾围住刺进华泽涵胸口的刀,以便减少血液流失。
“泽涵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要……”
说着说着,顾岄才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坠落下来,她已然顾不得碍眼的聂隐,现在的她满眼满心都只有脸色雪白的华泽涵,恨不能刚刚这柄水果刀刺进的是她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他的。
“我知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华泽涵知道刀并没有刺中心脏,但伤口离心脏有多近、有多重,他就无法确定了,只知道自己的力气正在以感觉得到的迅速抽离身体,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安慰顾岄,毕竟她还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就算真的误伤甚至误杀了他,也让他没有办法怨怪。
“泽涵,你要撑住,一定不可以睡,要撑住啊!”
聂隐也一直在按着他的伤口,希望能让那些腥红的血溢出得再慢一些,可是却徒劳染红了双手。
越流越多的血,看得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刺痛着,依稀间那些血似乎流进了她眼里,让她觉得无论看向哪里都是殷红的一片。
在他们的望眼欲穿中,急救车的呜笛声终于临近,不多时几个穿着白大挂的医护人员便抬着担架跑上来,看了华泽涵的伤处后不敢怠慢,稳稳抬起他就直奔停在门口的救护车。
直至救护车抵达最近的医院,跟着医院人直把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华泽涵送到急救室门口,聂隐与顾岄方才有功夫喘一口气,也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再意识到彼此的存在。
“你真是个害人精,要不是因为你,我爷爷就不会死!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会气到想杀人?要不是为了救你,泽涵哥哥他又怎么会……”
慌乱过后,顾岄又开始痛心疾首地指责起聂隐,那气到脸色发红的模样,似乎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她也知道是自己亲手把那柄水果刀插进她最爱的男人胸口的,可是她原本想要杀的人是聂隐,而泽涵是为了救这个害人精,在会被伤到。
所以,除了小小的自责以外,顾岄将更多的怨恨又转嫁到了聂隐身上。
面对顾岄尖锐的控诉指责,聂隐并没有丝毫要辩解的意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站在急救室前,一瞬不瞬地仰望着那不停闪动的灯光。
而在她心中反复默念的,只有一句话:“泽涵,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
不过此刻聂隐的沉默,却让满心正被激愤、恐惧、自责等多种冲突情绪折磨的顾岄,愈加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一直就想让泽涵哥哥被你害死?因为你变心爱上别人了,所以就想让他消失是不是?为什么不反驳?你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聂隐,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越说越是激动,之前因华泽涵受伤而被顾岄暂时压下的恨意与怒火,顷刻间又被重新熊熊燃起,虽然现在她手上已然没了“凶器”,却还是状若疯魔地支着双手冲向聂隐。
顾岄被憎恨恼火胀满的心,迫切地需要个突破口来发泄,而身为她所有怨怼源头的聂隐,无疑是供她发泄不满的最佳人选。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果没有你,我和家人们现在一定会过得很好!我爷爷不会被人设计气死,泽涵哥哥也不会重伤到进医院抢救!这一切都怪你,聂隐,你这个扫帚星!你就是个被诅咒的恶魔!”
任凭顾岄不管不顾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聂隐竟是连眉头都未蹙一下——顾岄需要发泄自责与怨毒愤懑,她又何尝不需要呢?
她心中其实也把泽涵的受伤,算在了自己头上,顾岄说得没错,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不会受那么重的伤。还有关于她是顾家扫帚星的指责,她也觉得没错,如果易雅当初没有把她带回顾家,现在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所以对于顾岄的打骂,聂隐干脆不闪不避任其发泄,其实也是借此来消减自己身上的罪恶感。
如果泽涵这次为真的救她而死,顾岄的这点打骂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真正把刀子捅进华泽涵身体里的人是顾岄,可若论起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非她无疑!
现在的她,满心都是还在急救室进行抢救的泽涵,但是当听到顾岄骂她“恶魔”两个字时,聂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撒旦男……
根本不知道聂隐心中所想的顾岄,见她对自己的打骂依旧是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非但没有半点泄愤的痛快感,反倒愈加气急败坏地郁闷。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脸皮的贱女人?我爸妈对你那么好,你却害死了我爷爷!哼,别以为有小舅舅和泽涵哥哥他们护着你就没事了,你这个恶毒的杀人凶手,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顾岄气势汹光泽地直指着聂隐的鼻尖,已然暴跳如雷,赤红的双眼更是恨不能将她活活凌迟。
“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不会例外,你也一样。顾岄,别忘了,把刀插进泽涵胸口的人是你,如果这件事交由警方调查,你就是凶手。”
沉默已久的聂隐终于开口,但她这样说绝非是在恐吓顾岄,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华泽涵的伤明显不是意外造成,就算他们不追究这事,院方也很有可能会因职责所在而报警处理此事,到时候哪怕顾岄是未成年人,也必然难逃法律的制裁。
当然,量刑的轻重还要看泽涵是否能保住条命……
“你在威胁我?你竟然还有脸威胁我!”
可这番话落在顾岄耳中,显然就变了意味,成为激化她恶劣情绪的导火索。
所得胸口起伏剧烈如海浪的顾岄,抬起手臂就要给面色冷凝,根本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聂隐一巴掌,只是她高高举起的手却迟迟难以落下。
“顾岄,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听到刚刚浸过冰水般的寒冽声音在头顶森然响起,不仅顾岄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般激灵灵清醒不少,就连习惯性用平静掩饰所有心绪的聂隐,都不由得愕然一惊。
易少寒?他怎么会在这里?
由于事出突然,他们始终都忙着给华泽涵急救,根本还没机会打电话通知任何人。而易少寒在把聂隐送到碧水后,按理说应该就回公司上班去了才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碧水医院里?
“小舅舅!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竟然设计害死了我爷爷!还有泽涵哥哥也被他害得进了急救室,到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她根本就是个阴险的神经病,继续留着她,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呢!”
在短暂的惊惧后,顾岄重又不甘地申诉起来,虽然她知道小舅舅是喜欢那扫帚星的,但她却不相信爷爷加上泽涵哥哥的命,还不能让鬼迷心窍的易少寒看清聂隐。
“哦?不是你把刀插进华泽涵胸口的么?怎么又说是小隐害的?”
显然易少寒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对话,虽然对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却也凭借过人的心智与分析力弄明白了七八分。
他很清楚,聂隐虽然受到重大刺激后容易情绪失控,但她仅仅只是有些自闭和抑郁症而已,并没有所谓的“躁郁”倾向,也就是说并不会因为情绪失控就严重的打人毁物。他更加相信的是,她绝对不会说谎,所以她说是顾岄把刀刺进华泽涵胸口,真相就一定是这样。
至于为何如此笃定地信任聂隐,易少寒则无暇去多想了。
至于他为何会尾随救护车到碧水医院来,则因为他看着聂隐走进华泽涵家后仍不放心,本应该开车去公司的他,便有些不由自主地没有离开,那那么坐在车里静静看着九十八号别墅发呆。
他之所以会同意华泽涵的提议,完全是为了聂隐的病情好,否则他哪里能够容忍她与“旧情人”单独相处?
但理智虽然让他如此选择,但感情上他却有些别扭地介怀于这对孤男寡女,但当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吃醋。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聂隐刚进去大约不到一个小时,就忽然来了辆120急救车,随后就看到泪流满面的她与顾岄跟随着医护人员,把血染衣衫的华泽涵送上车。
于是他也不及多想,踩下油门跟着救护车就一路飞奔,等他停好车赶到急救室前时,正好看到顾岄正发疯般地捶打着聂隐,看得他的心猛然揪紧得生疼,而再看到他的宝贝妞儿竟然完全不躲避地任人家打骂,他又不禁有些生气。
她难道就学不会保护自己吗?
“他是为了救我,所以顾岄说得也没错,是我害了他……”
聂隐仅仅目光幽暗地看了眼突然出现的易少寒,便又转眸将视线定在急救室的大门上,既没有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也没有为刚刚顾岄打骂她的事向撒旦男诉苦,她像无论什么事都不足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隐!”
被彻底漠视的易少寒却不由得再次为她心疼,一把甩开顾岄的手,上前不由分说地就将她单薄的身子紧紧拥进怀里,这才发觉她身上竟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在微微发抖。
“小舅舅,你真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我说是她设计害死了爷爷啊!你怎么完全不在乎似的?她是个没人性的杀人凶手啊!”
见状,顾岄只气得直跳脚,尖锐的声音里已然透出哽咽。
“住嘴!你知道什么?”
回眸望向红着双眼正默默流泪的外甥女,哪怕冷厉狠绝如易少寒,也不由得心头一软,冷硬严厉的语调便随即放柔了几分。
“小岄,你才多大?竟然就敢向人动刀子了?要是被姐姐和姐夫知道,该有多失望?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或者表弟他这次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就成了杀人凶手,你又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如果泽涵死了,你这凶手可就成了杀人犯了!”
无论是顾文轩还是易雅,对这个从小就骄纵惯了,如今到叛逆期愈加难以管教的小女儿,都有些束手无策的尴尬。
但是易少寒知道顾岄并非愚笨的孩子,虽然太过任性了些,但却还不至于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所以在这种时刻他不忘以长辈的身份,趁机给她做一次深刻的教育,只有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可能防止她日后犯下更大的错误。
而虽然先前顾岄完全不把聂隐的话听进去,但却被满面冷肃郑重的小舅舅的话,给吓得瞬间脸上褪尽所有血色,青白交错地闪烁着慌乱与恐惧。
杀人犯?她会变成杀人犯?
顾岄对法律之类的事情虽然从不关心,但却也知道这杀人犯是何等严重的过错,而被她“杀”的人又是她最爱的泽涵哥哥,因此她所感受到和背负上的罪恶感,便又鲜明深重了几分。
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其实当她持刀冲向聂隐时,也并没有想过这一刀下去会真正要了谁的命,完全就是因为被气疯了才会本能地做出那们泄愤的举动来。
如今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顾岄,只觉得像被人在脑海中丢了枚核弹般,直轰得脑中一片空白,让向来很有自己小主意的她乱了方寸。
看顾岄苍白着脸色躲到角落里坐下,易少寒便没再管她,专心安抚起怀中已然放弃挣扎的聂隐来。
“有我在,别怕,会没事的。”
不同于面对顾岄时的冷肃,小心翼翼拥着聂隐坐到一旁等候区长椅上的易少寒,连总是拢着冰霜的眉眼都温柔下来。
可是聂隐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始终紧抿着双唇,目光空洞地望着急救室。
易少寒又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却仍然不见起色,他也只得无奈长叹一声,知道在华泽涵脱离危险之前,她恐怕都会听不进他的话了。
思考须臾,他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易雅知道,毕竟这次的伤足以关系到华泽涵的生死,至少也要让姐姐转告母亲和姨母才行。
易雅接到易少寒的电话后十分震惊,但她无暇质问顾岄怎么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先行拨通了继母的电话。恰巧欧婉秋当时正跟欧婉春一起喝下午茶,接到消息自然也是十分惊讶担忧,立即便往碧水医院而来。
因距离不同,所以最先抵达医院的是离此较近的欧氏恳求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急救室的灯还亮着无法进去看个究竟,红着眼眶的欧婉春只得质问在场的其他人,急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依次扫过易少寒、聂隐及顾岄。
“姨姥姥,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已经冷静好半晌的顾岄,见到长辈们到达后,忽然生出无限的委屈来,但思路显然比之前清晰不少,没有再一味的因愤怒憎恨而疯狂失控。
“怎么了小岄?易雅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泽涵他到底怎么受伤的?伤得多重?”
相比于紧张亲儿子的妹妹,欧婉秋显得要冷静得多,但努力压得轻柔的语调中却也同样难掩焦急关切。
“我……我因为跟妈妈吵架了,所以就想去泽涵哥……想去表舅家住几天,没想到正遇到聂隐去找表舅。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她,正削着苹果想给表舅送去吃,却听到她跟表舅坦白说,当初是她找人重提育英小学的事,害得爷爷心脏病发……”
眼底清明的顾岄,却边说边痛哭失声起来,不过抽泣却并没有影响到她把事情“说清楚”。
“外婆,你是知道我跟爷爷感情有多好的,突然听到是她害死了爷爷,我又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我当时也忘了手里的是把刀,想也没想就要冲上去跟她理论,没想到表舅却误以为我要杀她,挺身挡在了她面前……姨姥姥,我发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刀插进了表舅胸口的……”
看着已然哭得泣不成声的顾岄,欧婉春赤红的眼底掠过抹骇人的恨意,但她看向聂隐与易少寒的目光却愈加阴狠,仿佛能化成真实的刀剑般凌厉。
而欧婉秋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过来,她本就对聂隐有极大成见,所以虽然外孙女才是真正刺伤华泽涵的人,但她却将所有怨怪和愤怒,都转嫁到了还窝在儿子怀中的女人身上。
一时间,三道淬过毒般的狠辣视线齐齐射了过去,然而聂隐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怔怔望着依然紧闭的急救室大门。
“妈,你们先坐下来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泽涵脱离危险期了再说。”
易少寒知道当下多说无益,也理解母亲与姨母当下的心情,但他绝计不会容许她们迁怒聂隐,所以选择暂时以逃避式的方法,把一切至少推辞到华泽涵离开急救室。
了解自家儿子的欧婉秋暗自轻叹一声,便准备拉着妹妹到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等待,不过她肯暂且息事宁人,却不代表宝贝儿子被害进急救事,至今生死不明的欧婉春,能像她一样压下火气。
“聂隐,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家泽涵才肯罢休?”
欧婉春不是不恨刺伤儿子的顾岄,但一来顾岄毕竟是姐姐的亲外孙女,二来她更憎恨的人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家泽涵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怎么就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害他?你知不知道,在他被你当众逃婚之后,已经难过的几乎死了一次!如今,他好不容易开始重新振作,你为什么还要来勾引他?你想要脚踏两条船吗?还是你要利用少寒和泽涵来报复我们?”
显然,欧婉春虽然气极,但思路还比较清明,质问间竟然不望把事情扩大,暗示想要置身事外的姐姐,聂隐这样做很可能都是为了报复她。
而此言一出,欧婉秋的脸色果然倏地一变,望向聂隐的凶狠目光中又多了丝探询意味。
不过聂隐却依然不言不语,就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瞥她们一眼,好像已经把自己完全抽离现实。或者更的确地说,她可能是再次自闭症发作,已经将自己彻底困在外人无法进入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小世界里。
“妈,姨妈,你们想太多了。小隐只是答应泽涵为她继续治疗而已,今天的一切都只是场意外,要怪也只能怪小岄太冲动。”
易少寒虽已不悦地蹙起眉,但毕竟面前的是两位至亲长辈,所以他依然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解释着,刻意提醒他们真正刺伤华泽涵的是顾岄,而非聂隐。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护着这丫头?少寒,你还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为了个小狐狸精,连亲表弟的性命都不管了吗?难道你都没有听见小岄说的吗?就是聂隐设计得顾建华心脏病发,并最终不治而亡的,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护着她?你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想到自己的儿子正躺在里面被急救,而外甥却还护着罪魁祸首不放,甚至让她们多说两句都不愿,欧婉春眼底的恨意不禁更浑厚锐利,就连看向他时都有着刀锋般的凛冽。
“是啊少寒,如果小岄说得都是真的,聂隐这次着实太过份了。就算当年聂岚是死在育英小学,但这十年来文轩跟小雅是怎么对她的?难道这十年的朝夕相处,都无法抵消她心里的怨恨吗?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一味袒护着有什么意思?难道非要等到有一天,你也像泽涵一样躺在里面,甚至丢了性命后,才能醒悟过来吗?”
看着让她痛心疾首的儿子,欧婉秋头一次生出恨铁不成钢式的怨怼来。
从小到大,这个聪明睿智至极的儿子,向来只会让她觉得无比的欣慰骄傲,何曾这般让她失望甚至可谓绝望过?
怪不得都说儿大不由娘,自从易少寒从国外学成归来后,欧婉秋便觉得这个儿子与自己越来越远了。倒不是说他不如以前孝顺,而是让她感觉到他真的已经长大了,那份成熟甚至还透出让她都不禁心生敬畏的气势,那是种仿佛任何人都无法再真正走进他的世界的疏离感。
“这是我的事,不必你们来操心。与其在这里乱抱怨,我劝你们还是留些力气,等着泽涵被医生送出来后再用吧。小岄的刀插进的可是左胸口,要是临近心脏的话……”
故意不把话说完,易少寒如愿看到了母亲和姨母倏变的脸色,但是看出她们还有心要指责聂隐,便又再多加了一段话。
“至于顾校长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其实公平来讲,小隐并没有做错什么的。十年前的事情,若不是顾建华始终有愧在心,又怎么会怕别人提起?而他为了保全学校的声誉,逼得聂岚跳楼自杀,也是不急的事实。就算他因心脏病发最张去世与小隐有关,那也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
尽管顾建华是他姐夫的父亲,可易少寒却向来是个以冷酷理智就事论事的人,所以一番话说得很是义正词严。
“少寒,你,你说什么?”
但这次接下话茬的却不是已经在场的任何人,而是刚刚才姗姗来迟的易雅。
易雅原本在第一医院里照看顾文轩,得知华泽涵被顾岄刺伤后,暂时没有告诉丈夫,只是让顾峋留下来继续照看,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独自跑到碧水医院。哪曾想到刚刚赶到,便听到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顾建华的死,竟然与聂隐有关?
别人还不及反应,终于看到真正至亲到场的顾岄,立时悲鸣一声就扑进了母亲的温暖怀抱。
母女俩虽然不久前才刚刚激烈争吵过,以至于小丫头第N次离家出走,但母女毕竟是母女,顾岄纵然再如何任性乖张,在心中最亲的人却仍是亲妈无疑。所以见到易雅,霎时便勾起她满腹的委屈与恐慌,抱着妈妈就开始号啕大哭。
“姐,你先安抚好小岄吧,这时候先别添乱了,等有功夫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之前的三个女人已经很难对付,眼看着姐姐又加入进来,无敌如易少寒也不禁开始感到有些头痛了。
幸好久经商场的易雅不是寻常妇女,至少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心中虽然也惊诧愤恨于聂隐设计害死顾建华的事,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太多,听从了弟弟的建议先拥着怀中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儿到一旁轻声安慰。
而欧氏姐妹见状,自也不好再多质问追究,毕竟这是在医院里又是在急救室前,还是先等到华泽涵的抢救结果最为重要。
无论欧氏姐妹或顾岄如何的叫骂指责,也不管易少寒轻声细语地在耳畔安慰了什么,聂隐似乎听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过,所有的心思与注意力,全部被她放在了急救室的那扇门内。
直至刺目的灯光变暗,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沉默静止已久的聂隐,方才突然有所动作。
“泽涵!”
已经分不清是谁最先叫出这声,须臾间等在外面的几个女人便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看着移动病床上宝贝儿子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欧婉春的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眼泪更是像洪水般翻涌个不停。
“伤口临近心脏,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不过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要在重症监护室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刚刚手术完的医生身上,甚至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直看得众人愈加心惊肉跳。
“还没脱离危险?”
欧婉春的声音已然尖锐得变了调,只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去怨恨谁,跟着医护人员一路护着昏睡不醒的华泽涵去往重症监护室。
聂隐也很想快步跟去,可是双腿因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而有些麻木不说,依她的性子也很难争抢得过那三个女人,所以她只能任由易少寒继续拥揽着,跟随在他们身后缓缓前行。
“泽涵,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
直至来到重症病房前,欧婉春才被医护人员挡在外面,只能透过一片剔透冰冷的玻璃幕墙,遥遥望着里面沉睡得了无生气的儿子。
心,痛如刀绞。
“春,别太难过了,泽涵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得仔细着自己的身体呀。”
欧婉秋心疼地轻轻抚慰着妹妹颤抖不停的背脊,而华泽涵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怎能不担忧不紧张?
更何况跟她一样,妹妹也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要是真有个什么差池……
思及此,她不禁再次转头看向随后刚刚赶来的易少寒,怨毒地瞪了他怀中神色木然的聂隐一眼。
姓聂的女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要害得别人家存人亡的祸害!
“姓聂的,要是我儿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偿命!还有顾岄,你……你最好也祈祷你表舅没事,否则……”
最终,欧婉春还是没有对顾岄再多说什么狠话,但这仅仅因为她是姐姐的亲外孙女,并不代表她心中就不恨这个“手刃”自己儿子的小丫头。
“小岄,这次你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就算你还未成年,这故意杀人的罪可也是不轻的!”
知道妹妹心中难过,所以欧婉秋并没有介意她的话,反倒帮着她说教起顾岄来,只不过她的角度显然是像易少寒一样,只是趁机让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多明白些事理。
可是早就被吓得不轻的顾岄闻言,却只惊得更往易雅怀里缩了缩,根本感觉不到长辈们的“用心良苦”,满脑子都是万一华泽涵有事,她将受到最严厉的法律惩罚的恐怖画面。
“是啊小岄,你这次做的事实在太过分也太过危险,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杀人的念头啊,这要是泽涵真出了什么事,你说你要怎么恕罪才好?”
对于小女儿这次犯下的大错,易雅真是又愤恨又心疼,她自然能够理解乍听到爷爷是被聂隐所害时,顾岄心中有多么气慨憎恨,但是持刀杀人毕竟不是小事,所以她再心疼女儿也要站在理智的一面。
“妈,表舅他不会死吧?”
直到外婆和姨姥姥的注意力又重投回重症室里的华泽涵身上,窝在易雅怀里的顾岄,才微微有些发颤的极低声音,向母亲紧张发问。
可是易雅又哪里知道最终会怎样?
至少现在看病房里面色雪白的华泽涵状况,当真不甚乐观,所以她想说“不会”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自此,重症室外再没人说话,只是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默默注视着玻璃幕墙内昏睡不醒的华泽涵。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声流逝,除了偶尔响起几声压抑的低泣哽咽,重症室内外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然渐渐暗沉下来。
易雅几经斟酌,方才把顾岄暂时独自安置在角落的座椅里,然后独自到走廊中又分别给父亲易诚和华茂春打去电话,简单说明了华泽涵目前的情况。
收到消息的易诚还好,得知儿子进了重症病房的华茂春明显有失往昔的冷静,撂下电话便丢下所有手上工作,吩咐司机备车便直奔碧水医院。
当华茂春与易诚前后脚赶到时,也迎来了沉寂已久的重症室的第一次混乱。
“医生,病人没有心跳了!”
年轻小护士的一句话,霎时揪紧了重症室外所有人的心,但他们却只能等在外面,看着匆匆赶来的医生对病床上的华泽涵进行急救。
嘭!嘭!嘭!
急救设备电击的声音有节奏的想起,随着华泽涵身子震动起伏的,还有重症室外一众人等的心。
之前一直还算坚强的欧婉春,在丈夫到来后便开始无力地偎在他怀里,停不下来的眼泪早已将她精致的妆容染花,只是向来注重仪表的她却已再顾不得这些。
易诚虽没有当众把欧婉秋也拥在怀里,但却并没有拒绝她紧挽在臂弯里的手,冷峻的面庞也因重症室内生死一线的华泽涵,而显得有些紧绷。
被易少寒紧拥在怀的聂隐,也紧张地望着玻璃幕墙内的状况,以至于双手把撒旦男的手臂攥得几乎快要折断了都不自知。当然,这也因为易某人只是咬牙强忍下那份剧痛,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提醒她。
同样被急救场面吸引住全部注意力的易雅,没顾得上去看角落里的顾岄,这也直接造成没人注意到那个已然深信自己闯下滔天大祸,在听到护士说华泽涵“没有心跳了”后,便惨白着脸色,默默离开的身影。
这一次的抢救进行了几十分钟,方才让华泽涵又恢复心跳,在鬼门关前又捡回条命来。
而见华泽涵再次脱险,守在外面的人方才暂时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得以暂缓口气。
不必后赶到的易诚与华茂春发问,易少寒便主动把具体情况又交待了一遍,他难得多话自是怕其他人的讲述不够客官,又会一味地把责任都推到聂隐身上。
听完事情前因后果,两位年长者都没有立即开口说什么,而是默默互望了一眼,其中深意应该只有他们各自心中方才能够不言自明。
“老易,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最终,还是华茂春先开口,不过话语中却没有半点责备或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就好像只是在与他谈论一桩生意似的。
“泽涵没事最好,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茂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年近七旬的易诚早已满头华发,看惯世态与生离死别的他,当然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处理事情,但他也不会自己讲出要如何解决,最为妥善且合理的办法,自然还是丢回给华家的人提条件。
“要我说,这事儿也怪不得旁人,都是泽涵自己的选择,也都是他自己惹下的债。”
看了眼重症室里刚刚才脱离危险的儿子,年至五旬的华茂春,冷沉的眼底不由得划过抹心疼,但理智却并没有离他而去。
“茂春!”
不过身为母亲的欧婉春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并立即自他怀中抬头,满目怨怪气愤地嗔了他一眼。
“这件事顾岄有责任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依我看,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聂隐。老易,难道你到现在还要偏袒她吗?要是连泽涵的险些丧命都敲不醒你,就别怪我再误会她根本就是你的私生女的事了!”
似乎没想到欧婉秋会突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旧事重提,易诚明显一怔,随即则是动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妈!你胡说什么呢?”
察觉到怀中的单薄身子明显一僵,易少寒比父亲还要快地作出反应,瞪向母亲的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我胡说?你们父子俩还真是都着了姓聂的女人的魔啊!今天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我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的了,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们易家、欧家和华家,都要被这个姓聂的狐狸精给毁了!”
完全不顾丈夫与儿子的愤怒,欧婉秋越说越是激动,目眦欲裂地怒瞪着满面茫然的聂隐。
“姐姐说得没错,泽涵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分明就是被这丫头给害的!姐夫,还有茂春你,难道非要等到咱们的儿子被她给害死了,才看清情况吗?泽涵现在已经躺在重症病房里,随时有可能再也救不回来。你们再看看少寒,却还是把这狐狸精护得跟心头宝一样,哪里还在乎他亲表弟的死活?”
闻言,欧婉春自然是与姐姐站在同一战线,对聂隐同仇敌忾地指责着,并且愤恨之意愈加明显,最后几个字说得简直可谓咬牙切齿。
“够了,都别说了!”
这次为聂隐抢白的却并不是刚刚张嘴的易少寒,而是面色冷沉如水的易诚,但见他一双墨眸瞬间迸射出来的冷冽光芒,竟丝毫不逊于盛年时期的凌厉。
“我一直把聂岚当成女儿一样看待,既然你始终不肯信,那么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我去跟小隐做亲子鉴定。等到结果出来,你们也就安心了,到时别再处处为难这孩子。”
睨了眼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聂隐,看她那满目清澈纯净的模样,便让易诚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快乐无忧的聂岚来,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
“恩,我同意爸的提议,就让小隐跟爸去做亲子鉴定吧。”
易少寒也觉得这是最直接也最靠谱的做法,而父亲的主动提出,也让他心中愈加笃定,聂隐绝对不会是父亲的私生女。
“做就做,你们不怕,我怕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欧婉秋显然有些赌气,但易诚敢于提出做亲子鉴定,却让她深心中先是一喜,可是当她瞥见华茂春后,又猛地心下一沉。
“至于泽涵的事,我觉得还是等他清醒后再说吧,毕竟最有发言权和决定权的人,肯定是他这个受害者。”
无奈地看了眼还满面不愤的妻子,华茂春摇着头轻叹了一声,又深深看了眼易少寒后,方才走近重症室的玻璃幕墙,将视线定格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儿子身上。
欧婉春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看向易少寒的瞬间,本就满是怨恨的眼底霎时划过抹刺骨的阴寒冷意,但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以极其复杂的目光瞥了眼站在另一边脸色变幻不定的姐姐,随即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抹诡异的冷笑。
天色渐晚,重症室里的华泽涵依然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守在外面的众人间,气氛有些凝重。
虽然已经发现顾岄没了踪影,但易雅只道这孩子不过是自己偷偷跑回家了,便也没有太在意,身为易家长女,她当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先是劝母亲和年迈的父亲先回家,毕竟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弄不好反倒还要再累坏几个。但华茂春与欧婉春却都坚持不肯离开半步,那架势分明是儿子若不醒来,他们便就此长住医院。
身为人母的易雅自然理解他们的心情,也就没再多作坚持,转而又去劝易少寒把聂隐先带回去休息。
“不,我不走。”
始终沉默的聂隐,开口就是拒绝,当然这同样也在易雅的预料之中。
“姐,你先回去吧,姐夫也还在医院里呢,你太累了。”
易少寒显然也预料到聂隐不会同意离开,所以索性反劝易雅先回去休息,毕竟顾文轩还在住院也是事实。
当下的易雅心情有些复杂,得知顾建华的死与聂隐有关,着实让她有些伤心和惊心,但看着这身世太过可怜的孩子,她又有些怨恨不起来。最终,她又向华茂春夫妇安慰了几句后,方才离开碧水医院。
“聂小姐,麻烦你还是离开吧,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见重症病房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欧婉春的脸色愈加难看,声音冷的似带着冰茬。
而华茂春虽然没说话,可神色中明显也对聂隐颇不待见,瞥见易少寒保护意味明显的举动时,更是颇为苦恼状地缓缓蹙起眉头。
“不,我至少要等到泽涵醒过来才能离开。”
性情内敛的聂隐,其实甚少会如此固执,尤其是在明知道人家不欢迎自己时,若换作平时她肯定巴不得早点走。
可是正躺在重症室里的人是华泽涵,是为她才濒临死地的华泽涵,她怎么可能在他还没有转危为安时,丢下他不管呢?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躺在里面的是自己,也不愿只能如此无能为力地守着他。
“你凭什么留下?你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是以弃我儿子而去的未婚妻身份,还是已经转投别人怀抱的‘前女友’身份?很显然,无论哪一种身份,你都不配留下!就算你现在想要回心转意,我也绝对不会再同意泽涵与你在一起,且不说其他问题,单单这精神疾病的遗传率而言,我们顾家就容不得你这个精神病!”
少了冲动激动时的愤怒,冷静下来的欧婉春却更加毒舌,每句话都直扎向聂隐心上最薄弱处。
“姨妈!”
聂隐还没作出反应,易少寒却已然受不了地低吼出声,冷厉骇人的目光直扫向欧婉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必担心,小隐她是我的女人,不可能再进顾家的门!”
欧婉春被这外甥凌厉如刀的视线瞥得心尖猛颤,但面上却还强撑着高姿态,暗自咽着口水回了句“那样最好。”
可是华茂春听到“不可能再进顾家门”时,轻蹙的眉心瞬间拧紧成结,双唇蠕动着似想说些什么,但当碰上易少寒比冬夜还要冷冽的目光时,又生生把提到喉间的话给咽了回去,却在唇齿间溢满复杂的苦涩意味。
有易少寒在,聂隐固执地要留下来,欧婉春也着实没有办法,顶多只能背对着他们,佯装眼不见为净。
而让现在的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聂岚曾是易氏集团董事长情妇的消息,竟然在第二天不胫而走,引得各大媒体对此疯狂关注。
华泽涵还沉睡在重症病房,聂隐又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迫于整个易氏集团与背后家族的压力,易诚决定把亲子鉴定的事情提前,并把具体细节的事都交给易雅去办。
顾文轩得知此事后,主动把自己一位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朋友介绍给了易雅,而聂隐则是由易少寒寸步不离地陪伴着,配合去做相关取样。
“小隐,你还好吧?”
没想到等在要做亲子鉴定的军总医院里的,除了易雅与提前出院的顾文轩以外,竟然还有在几天时间里,就明显清瘦不少的顾峋。
“顾峋?你怎么还没回学校去?”
连日来情绪大起大落的起伏,让聂隐有些恍惚,但她也记得顾峋是为过中秋节才请假回来的,后来又遇到父亲车祸之类的连串事才一直没有回学校,现顾文轩已经出院,按理说他也应该及时返校去才是。
“我要陪着你。”
这次的顾峋没有再找任何借口,而是选择直接说出心中想法。
他已经知道关于易家对聂隐的态度,也明白她甚至可能会变成自己的长辈,但越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他越应该陪在她身边不是吗?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与她有关的岁月,错过了太多保护她的机会,以后,他不想再错过了!
看着满面真挚关切的顾峋,聂隐不由得心头一暖,可是横在腰间突然收紧的大手,却又让她瞬间醒悟。
“小子,这里用不到你什么,还是趁早乖乖回学校去读书吧!”
易少寒至尊帝王般睥睨着对他女人“心怀不轨”的外甥,同时将聂隐更紧地拥入怀里,以显示自己的“绝对所有权”。
“是啊小峋,你舅舅说得没错,你该回学校了。”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后,顾文轩转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易少寒和他怀中的聂隐,然后便引着他们去往相关科室。
而顾峋虽还固执地跟随着,心中却已然明白,自己这次又没能争得过他的小舅舅。
“小隐,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杨医生,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他。”
尽管顾文轩介绍得很是热心,但聂隐却只是向那位杨医生略略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想过要再来麻烦人家。
等到杨医生帮着聂隐提取完亲子鉴定所需的所有样本后,顾文轩又亲自把他们送了军总大楼,但他并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开,而是告诉易雅说要顺便跟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聚聚,便独自返回到医院里。
“文轩,你这是什么情况?这个聂隐不是被怀疑是你岳父的私生女,所以和才要做父权鉴定的吗?你又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身为从中学直到大学的老同学杨帆,一直觉得顾家大少是个很靠谱的人,除了年轻时曾经犯糊涂地迷恋上个贫家女,自从跟易家大小姐结婚后就没再有过任何花边绯闻,所以对于他提出也要跟聂隐做份父权鉴定的事,他真心很不解。
当然,更离奇的是,豪门岳父和姑爷俩跟同一个孩子做父权鉴定,这是不是太狗血了点?
“她是聂岚的女儿。”
没有或者说根本不需过多解释,顾文轩只说出这样一句,便让陪他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老同学瞬间明白过来。
“那你家岳父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聂岚怎么会跟易诚认识的?”
搞明白聂隐的母亲是谁后,杨帆理解了顾文轩的选择,却又疑惑起易诚的问题来。
杨家虽不及顾家与易家的权势地位,但却也是A市中有头有脸的上流世家,所以对这个圈子里的事情,他也多少有所耳闻。
然而对于聂岚与易诚之间的种种纠葛旧事,其实顾文轩本身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他却执意相信他们之间的清白,所以就简单地跟老同学说了下聂父的事情,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一切都只是易夫人的误会而已。
聂隐跟易少寒离开军总后,就直接回往碧水医院。
要不是易雅亲自打电话劝说,顾文轩又一再保证取样不会占用太多时间,聂隐根本不会同意离开华泽涵的病房半步。
看着她急急回往重症病房的模样,易少寒真是又郁闷又憋屈,忽然觉得半死不活的华泽涵,比现在的自己要幸福太多了。
“急什么?那小子又不会自己跑掉。”
话虽这样说,但易少寒还是在追着聂隐进了电梯后,才冷冷吐出这样一句掩不住醋酸味道的报怨。
“他能自己跑就好了。”
莫名其妙地白了眼越来越奇怪的撒旦男,聂隐实在搞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易大少这样“紧迫盯人”的?
不是都说他像易董事长一样,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么?怎么放着大把的工作不去管,天天非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呢?他过去也都是这么盯着那些“情妇”的吗?那他怎么还有时间完成学业和打理易氏在欧美地区分公司的?
“妞儿,你竟然都有幽默感了?真是难得!”
好像发现新大陆般,易少寒瞠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聂隐的小脸儿瞧,直瞧得淡漠从容如隐姑娘都有些不自在了。
“易少寒,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有搞清楚吗?”
聂隐顾不得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在场,面色肃厉地仰首与他直视。
若是单从冰冷的外表而论,她绝计让人看不出有些被逗得恼羞成怒的成分在,好像当真只是要与他说清楚一些事情。
“明白什么?因为这次他险些为你而死掉,所以你就又想要回到那小子的身边了,是吗?聂隐,我这几天会由着你整天守在他身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你明白吗?”
若说适才易少寒的眼底还有几许柔和笑意,那么现在紧捏住聂隐下巴的他,则完全变成冷酷的撒旦男,浑身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使得电梯里的其他人都不禁背脊发凉地瑟缩后退,恨不能强停下电梯夺门而逃。
要不是华泽涵怎么说都是他表弟,要不是那小子是为了救她才受伤,要不是这次伤的着实性命攸关,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忍她这样整天看着、守着“旧情人”而忽略自己!
“你……”
已经越来越了解撒旦男的聂隐,纵然心中很是不爽,但终究没有再反驳或解释什么,因为她知道说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个霸道男人的想法。
若是她再多言争辩的话,只怕连现在还能守着泽涵的权限都会被剥夺掉。
前一刻还暧昧暗涌,后一刻便针锋相对的男女,就此沉默下来,但电梯里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回暖,气压低得人有些呼吸困难,平白苦了那些共同搭乘电梯的人。
以至于电梯刚刚停在某层,那些人也不顾是不是自己要去的楼层,便争先恐后地挤出电梯门,把空间彻底让给这对冰山男女。
不过即便如此,聂隐与易少寒直到抵达ICU病房也没有再说话,好像把彼此都当成了空气对待。
但是当看到华泽涵的病床前突然围了好些医生护士时,聂隐的心猛然一沉,再顾不得生闷气冷战,赶忙焦急地冲上前去查看情况。
难道是病情恶化了?
不可以,泽涵,你不可以有事!
边在心中不停默念祈祷着,聂隐边急切地拨开众人挤到病床前,没想到迎面而来的,竟然是华泽涵因为看到她出现,而缓缓展露绽放的温润笑容。
“你来了。”
刚刚醒来的华泽涵还很虚弱,吐出短短三个字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力气,但他唇畔的笑容却未因脸色的苍白而暗淡分毫。
眼见儿子到这种时候,还被这小狐狸精迷得一脸傻笑痴态,脸颊上还挂着因儿子醒来而激动落下的眼泪的欧婉春,心中自然极不是滋味。但当下她却没有当面说些什么,只是暗自用利刃般的目光,狠狠剜了还一无所觉的聂隐。
经过一连串繁复的细致检察后,华泽涵终于在天黑前得以离开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VIP病房。
与此同时,得到华泽涵已经醒来的消息,顾文轩、易雅及欧婉秋等人也都先后赶到。
“不好意思,害大家为我担心了。”
看着病床前围满的亲友家人,华泽涵感动得眼眶微微泛红,竟然只觉得是自己害大家担心,丝毫没有因为顾岄而要向顾家人讨说法的意思。
“泽涵,首先要谢谢你救了小隐一命。其次……是我教女无方,以前只觉得小岄这丫头就是被宠坏了,所以任性了些,哪曾想到她竟然敢持刀伤人……不过你放心,我顾文轩绝不会因为凶手是我女儿,就偏袒包庇!现在你总算没事了,我等会儿就去报警……”
虽然受害者没有发难,但顾文轩却无法容忍女儿这次犯下的大错,当即就在华泽涵和众亲友长辈前面表明态度。
易雅虽然不忍心看着女儿被抓受罚,但看了看病床上因重伤而极其憔悴虚弱的表弟,再看了看他的亲人们,双唇蠕动半晌也没说出句反对的话来。
而欧婉春自是最心疼自家宝贝儿子的人,早就在心中寻思着要怎么样,才能让伤害自己儿子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如今见顾文轩主动提起,自然不会反对。
“不,表姐夫,这事儿真不必闹得那么严重,反正我现在都已经没事了。小岄年纪还小,不该为此让她的人生留下污点。而且我知道她这次也被吓得不清,这样的教训应该就已经足够深刻,没必要再经过警方那么麻烦。”
不料打断顾文轩的却是华泽涵,而他满面的真诚没有半丝“客套”成份,显然是真心不希望顾岄被抓进警局,或是送进少管所之类的地方。
“泽涵,你这孩子……”
顾婉春闻言却不由得声音尖锐地低吼了一声,可是当着姐姐、姐夫等人的面儿,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尤其是顾岄的父母都在场呢,要是表露出非要让他们女儿受到惩罚的意思,未免就要伤及两家姻亲间的情分。
可是她心里着实郁结,虽知道自家儿子向来都这般善良心软,却也没想到对于危险杀了他的人,依然能如此宽容。
“还有小隐,你也不要再担心或者自责了好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小岄,更怪不得你。”
无视母亲投来的怨怪眼色,华泽涵重又将目光投向聂隐,眼底霎时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泽涵……”
聂隐再次被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面对这个为了自己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她却只有种无以为报的无力感。
与易少寒斗气是一回事,但她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用来回报华泽涵对她的好了。
一方面她觉得像他这样好的男人,值得拥有更好的女人去爱。
另一方面,无论是从华家人的角度,还是撒旦男霸道到变态的独占欲,都让她再没有半点可能重新与他在一起……
仿佛从她波光潋滟的水眸中读懂了她的心意,华泽涵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苦涩,略显艰难地再次移开视线,向顾文轩夫妇问道:“小岄呢?怎么没见到她?这丫头心思其实挺重的,让她过来,让我好好开导开导她吧。”
见儿子刚刚醒来就只顾着担心其他人,而且还是险些害死他的人,这回不仅是欧婉春,就连华茂春都不由得暗叹一声。
有一个如此善良豁达的好儿子,他竟有些分不清是该开心还是该摇头叹息地担心。
“泽涵哪,你现在好好休养最要紧,不要再管其他的事情了。”
提起已经久未着家的顽劣小女儿,易雅不禁眉心轻蹙,但劝说表弟的声音却极尽低柔温和。
“我没事的表姐,小岄那丫头其实也是个死心眼,我怕放任她自己想太多了会出事。”
身为心理学高材生,华泽涵的担心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