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守灵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有些瑟瑟发抖,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这是冻得,还是听到刚才那些声音给吓得。
一时之间,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大概是我沉重的呼吸声惊扰了他们,那些声音倏忽就消失了,就像他们出现的时候那样诡异。
“谁在那里?”我几乎本能地冲出了院子,漆黑一片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伫立不动的人影,这应该是白天的那些纸人。
“原来没有人。”我安慰自己说道,其实现在院子里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就算有个真人站在那里静止不动,我也分不出来。
只不过现在我内心深处,对此有着一丝抵触的情绪,绝对不想主动去一群诡异的纸人里面搜寻一个可能存在的真人,这对我的神经挑战太大了。
直到此刻,我才发觉,我以为自己对这座扎彩铺子了如指掌,但实际上,我对它陌生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如果不是阿公的灵就停在这里,我肯定会立刻选择夺路而逃。
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忽然就看到那些人影里面,一个影子忽然一晃,竟然动了起来。
我的头嗡的一下就炸了,心脏顿时就狂跳起来,就感觉脑袋里的血管一收一放的,好像随时就会因为压力过大而爆开。
那个影子在动了之后,就没有再停下来,院子里骤然之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恐惧一下子变成了愤怒,没听说哪只鬼走路还带声音的,能发出脚步声的,就一定是人。
三更半夜跑这儿来偷东西,差点把我的魂儿都吓飞了,我心说,小爷今天非削死你不可。
念头未落,我就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狂追了过去。
其实当时我在一惊一怒之间,有点失去了理性。如果换了现在,我就得好好想想,阿公家里穷得就只剩满院子的纸人了,会有什么好偷的。
可惜当时我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顺着声音,一股脑的追了下去。
那个人的动作显然比我敏捷的多,奔到墙根下的时候,我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就见一个身影嗖的一下窜上了墙,站在墙上稍稍滞留了一下,看他的姿势,竟然是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追得太忘我,没刹得住车,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顿时我就感觉眼前金光乍现,一股热流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那股热流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我的鼻子给撞破了。我心说,奶奶的,竟然被一个小贼给耍了,看小爷今儿不扒了你的皮!
我心头火烧,转身去开院门,顺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狂飙下去。
追了小二十分钟,那个人影已经彻底融入进了黑夜当中,脚步声也骤然消失了。
我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短跑健将,我一直顺着那个人影的声音而来,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我跟那人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有渐渐缩短的趋势。
现在他的声音忽然消失,绝对不是是因为跑远了,显然是这厮仗着夜色的掩护,隐藏起来了。
想起刚才我被吓得半死的情形,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大喊道:“小子,我就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就给我待着别动哈,今儿晚上我跟你没完,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你找出来。”
我咬着细碎的牙,恨恨地说完,然后倾耳去听,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心说这贼有道行,知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小贼捡这种刮大风的天气出来干活儿,这显然是老手儿啊,他要是蹑着脚尖走路,或者干脆窝在哪个角落里不动,我还真拿他没辙。
这寒冬腊月的,总不成为了一个贼,我搁这地儿耗一宿吧。
尤其是现在,我的身上披挂着一整副素服麻衣,老远看去,就跟一白无常似的,黑乎乎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扎眼。这要是让人撞见,我说是出来捉贼的,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于是我恨恨地送那贼一句国骂,便顶着风往回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北风的呜咽中,还是裹着无数的声音的,喀嚓喀嚓的树枝折断声音,突突突突的脚步声——如此急促的脚步声,猫狗一类。准确的说应该是狗,猫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忽然我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一丝唢呐的声音,滴滴答,滴滴答,声音很轻,节奏也很欢快,有点若有若无的感觉。
唢呐是北方农村最常见的乐器,红白喜事都用得到它。不过深更半夜这个时间,能听到唢呐声,还是让我惊讶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去听,唢呐声是顺着风传来的,像是在镇子的东北方向。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百十米,果然唢呐声更加的清晰了。我心说没听说镇子上有连环丧(一连死了两个人),而且听唢呐的节奏,欢快无比,倒像是在办喜事一样。
半夜办喜事,这不像是正常的节奏啊。我已经几年没回镇子了,移风易俗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只是我这一身打扮要是去了,非让人给打出来不可。
于是就想就此回家,贼也不抓了。
忽然我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随即传来啪的一声闷响。我的心一下子就拎了起来,近乎本能的窜了起来:“卧槽,有贼!”
彼时我就感觉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是一哆嗦:“贼在哪儿!”
我回头看去,黑夜之中,一个模糊佝偻的人影,正呈现出一种戒备的姿势。
这个身影怎么恁的熟悉,是孙九爷!
我拎得老高的心,一下子就落停下来,长吁了一口气:“我说九爷,可没您这么吓人的啊,好嘛,我这差点儿就背过气去。”
九爷就阿公是老相识,所以相比于镇子上的其他人,我和他熟稔的多,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没那么拘束。
九爷刚才也被我那一嗓子吓得不轻,此刻惊魂稍定:“小烽啊,你这穿得跟个鬼似的,这大晚上的,出来干嘛呢,生孩子不叫生孩子,你这叫吓(下)人哪!”
“我是——”我刚想说是为抓贼出来的,不过这事儿太过荒唐,阿公偌大的一个家里,除了那具棺材,实在是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可是谁会偷一个装了人的棺材啊,于是话锋一转说道:“我是听到唢呐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出门太急,忘了换衣服这茬儿了。”
孙九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这个啊,这不东头王家的办喜事嘛,走,一起瞧瞧去。”
我讪讪一笑,指了指身上这身行头:“这不合适吧。”
孙九爷全然不拿这当回事儿:“没事,进门之前,你脱了这身行头,放在他门口石狮子上,没人敢动你的。我跟你说,王家的这次是午夜嫁新娘,这可是咱们这儿的老习俗,现在难得一见了。”
我心说江夏镇有这习俗吗,我怎么没听会所过。不过午夜嫁新娘这句话着实吊足了我的胃口,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竟然点点头跟着九爷一起去了。
彼时我竟然忘了,当下我还有重孝在身,孙九爷喊一个披麻戴孝的孝子去看人结婚,这是本身就不同寻常。
不过当时我被那贼折腾的心绪都乱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和孙九爷一前一后走着,十五分钟后,一转弯,就看到一家门前,灯火通明,正门门廓上挂着两个通红的打灯笼,红的有些扎眼。
唢呐声从院子里面传来,声音高亢,有种高耸入云的感觉。
只不过,稍有些奇怪的是,那家的大门竟然是紧闭着的。
我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讲究缘由,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那两个巨大的灯笼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我注视了片刻,就发觉不对,于是问道:“九爷,不是说午夜嫁新娘吗,着灯笼上应该写‘双喜’啊,怎么每一个上面都是单喜字?”
孙九爷一边伸手我扒我身上的孝衣,一边说道:“两个灯笼上各有一个喜字,加起来岂不是双喜了吗?”
这个说法有点牵强,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我的白色孝衣已经被团成了一团,抱在孙九爷的怀里面。
雪白的孝衣与通红的灯笼,一个重孝大丧,一个新婚乍喜,两相一比较,我顿时就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干的这事儿太没溜儿了,简直就是不着调。
我急忙去找孙九爷,想要回孝衣,然后回家继续守灵。
但是此时,孙九爷动作无比迅速,手指翻飞,已经把我的衣服折叠成了了一种奇怪的六角形,并在上面打了一个双连环同心结。
我心说,老头这是什么手艺,怎么这么快。
孙九爷大概是猜到了我想说什么,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开口劝道:“来都来了,就不见新娘子一面吗?”
我惊愕了一下,竟然没听清楚他话里面的意思:“您老说什么?”
就在我们两个说话之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一人来宽的缝隙。
我本能地回头朝里望了一眼,顿时就觉得无比奇怪,院子里面依旧仍声鼎沸,热闹非凡。可是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里面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孙九爷一摆手:“我给你压好衣服,你先进。”
说完之后果然将我那孝衣四平八稳摆在了石狮子的头顶上,奇怪的是,孙九爷所有动作都无比郑重。
我看他这样郑重其事,心里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好再拒绝,于是推门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