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苏醒与装晕
陆熠这一睡,昏昏沉沉就是一天一夜。
宋洛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间隔两刻钟就为他擦身用药降温,间隔一个时辰为他感染的伤口换药包扎,直到东方泛白启明闪耀,陆熠的体温平稳下来,呼吸也安稳绵长起来。
这应该是性命无忧了。
心下一松,困倦至极的宋洛伏在床边上,本想合一合眼小憩一下,却一下子睡熟了过去。
陆熠感觉自己变得小了,四面有沉重的大山挤压下来,他一时如水覆面难以呼吸,一时觉得身在冰窟酷寒发抖,一时又身处热火烈焰焚身,自是千般苦楚百般煎熬,然后缓缓的有清泉滋润干渴,有暖炉熨贴冰封,身体渐渐舒适轻盈起来,自如伸展开来,轻轻地向上升,仿似一点点飘起来。
如坐春风,如沐花海。有云般柔软的手轻触肌肤抚摸伤口,轻怜抚慰,暗香浮动。
仿似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梦见山鬼在湖里洗澡,腰肢柔软皓齿明眸。
梦见有长发的女鬼于高崖上凌空一跳,日复一日重复生死。
只是梦境荒诞,谁是谁的香艳偶遇,谁是谁的苦海轮回?
陆熠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他妄图翻身,想要清醒,一动,就是痛。
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是那种火辣辣的干枯闷痛。
这是怎么了?
陆熠奋力地睁开眼,入目是平白的屋顶。如水般狂乱模糊的记忆瞬息间闯进脑海,挣扎纷乱着各自就位,一幕幕变得真实而清晰。
陆熠的头在疼,嗓子在疼,肩胛在疼,四肢在疼,全身上下他突然觉得连脚趾甲头发丝都在疼。
这般如火如荼的疼痛,偏偏脑海的影息记忆还不断地拥挤叫嚣,似乎要一个个地重现跳起来。
陆熠想起自己的自作聪明,想起自己的肆意无礼,想起自己的狼狈狂奔,想起自己的赤身裸|体。
他感觉到天光微亮,外面已有鸟儿在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芳香。
今天,自己是走还是不走?
陆熠瞬间难过起来,觉得身体又在肆意叫嚣着剧痛。
不对!
昏睡初醒迟钝的感知,让陆熠刚刚觉察到房间里哪里不对劲儿!
空气中淡淡的芳香夹杂着药味。
就在自己的身侧还有一个人淡淡静静的呼吸。
陆熠身体瞬息间绷紧,又缓缓地放松下来。是她,是她在自己身边。
陆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伤口用绷带包好了,身上被收拾得清清爽爽。
内心被轻轻地一软,一甜。
她是怎么发现并照顾自己的?到底是昨夜不放心,连夜来探视看望他的伤势么?
如此怜惜心起,陆熠轻轻地探起身,向床边的宋洛看去。
晨曦淡薄。女子淡雅。
她穿着身半旧的细布长裙,单纯的细布,花样颜色全无,因为洗过太多次,而泛出破旧的黄色。
但是剪裁得体,样式奇怪,穿在她的身上就犹如国色天香突然洗尽铅华,显出无限的清新淡雅,宛如芦花漫放一般的平和柔软。
她的长发潦草地绾起,慵懒地堆积,掩盖住她大片的容颜,只露出她光洁的额角和连绵的唇鼻轮廓线。
她的睫毛如振飞舒展的羽翼,鸦青的颜色,卷翘浓密。
陆熠不遑一瞬地看着,目光越来越柔,内心越来越暖。
她累成了这个样子。
陆熠很想把她抱在怀里,贴贴她的面颊,乃至亲亲她。
很喜欢,很怜惜。她不是山妖,不是女鬼,她是一个人,有温热的肉体真实的呼吸,有兰一般的心和莲一般的容颜,在自己的身边,为他守夜辛劳至厮。
陆熠不由自主伸手想摸摸她。
暮春的清晨有一点冷,可别让她受了凉。
然后发现自己的手不能动,自己完全没有穿衣服。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这样人事不知赤身裸|体地接受了她的救治和守候?
这个这个,已然如此肌肤相亲裸裎相见,他是该娶了她的吧?
陆熠唇边的微笑幸福甜蜜起来。即便她如此与众不同惊世骇俗,可是一想到可以亲近拥有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在一起,他就有难以言传的心悦满足。
陆熠很是放松地重重躺在床|上,重重舒了一口气。
就让这一刻多多的延续,就让她继续沉睡。
就让他在内心全部无间地拥有占据她的心灵与身体,就让他在自己的意想中,做一只快乐的吃掉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的手就在自己的身侧,他却不敢伸手去握上去。他患得患失,对于他来说,那是一个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的距离。
是沈嬷嬷的到来叫醒了宋洛的美梦。
她无瑕顾及食物,清醒的第一件事是去摸陆熠的额头。
还好,没有烧。
看时辰,也差不多快醒了吧。
沈嬷嬷送来的是清粥小菜。姑娘这样熬,疲惫又上火,清粥小菜反倒最是好消化,对身体好。
宋洛耐心细致地检查了一下陆熠的脉象和伤口情况,觉得没事了,反倒纳闷了,怎么还不醒呢?
她杵着下巴,左看右看了半天,那距离近得算是呼吸可闻。
她散落的小碎发调皮地飘到陆熠的脸上,弄得陆熠痒痒的几乎破功。
沈嬷嬷着急了:“这都一天一夜了,到底是怎么了,再这样熬下去,姑娘你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陆熠暗暗一惊,心道,我都昏了一天一夜了么?
却听宋洛安慰沈嬷嬷的声音:“嬷嬷放心,我看是没什么事了,至少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他烧了这么久,会不会烧坏脑子。”
烧坏脑子,什么叫烧坏脑子?
沈嬷嬷成功地成了陆熠代言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洛道:“持续高烧,会损毁人的脑袋,可能会,有点影响智力,也有可能会影响肢体的行动力导致动作不协调什么的。”
沈嬷嬷立即用通俗的语言进行翻译:“那不就是傻子、瘫子?”
陆熠强行控制住嘴角抽搐的冲动,拜托,说点好听的行不行啊!
宋洛起身去洗手,边说道:“不一定成瘫子,但可能会半边身子不听使唤,或者口歪嘴斜言语不畅,他烧退了这么久还没醒来,也有可能是烧成了植物人。”
沈嬷嬷又成功地代言提问:“植物人,什么是植物人?”
宋洛道:“就是全身不能动,没有意识没有反应,喂饭翻身大小便全靠人的护理。”
宋洛说完没当一回事,洗完了手去桌边吃饭。沈嬷嬷却当真是发起了愁,这要真是成了傻子,半身不遂,或者是植物人,姑娘的终身可怎么办?姑娘如花似玉的人,又有本领,总不能守着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吧,别说是江南陆家,就是天王老子家也不行啊!
这般想着不由说道:“姑娘,要真是有个什么万一,等陆家的人找了来,你就说是我老婆子一个人救的,跟你全无干系!”
宋洛怔住,领悟到沈嬷嬷话里的意思,不由狐疑地看向她。沈嬷嬷道:“我是着急你的终身,可是也不能让一个傻子瘫子害了你啊!江南陆家再有钱有势有门第,就算娶了姑娘做正妻,又能顶什么用?这样嫁出去还不如自由自在老死山林呢!”
陆熠先是听得晦气,又是听得郁闷。这主仆俩说的都是什么啊!还有那个老嬷嬷,还没怎么着就上赶着叫姑爷,这又还没怎么着又先计划着撇清关系了!这么一个势利鬼的嘴脸,原来自己怎么觉得她通情达理善良慈祥呢!
陆熠正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原来是宋洛打开食盒准备吃饭了。
饭菜香啊,是可忍孰不可忍!陆熠急得一咕噜翻身坐起来,叫道:“饿!我饿!”
他气急败坏地喊叫,全忘了自己未着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