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走
初夏的华北平原,田里麦子已经到了快收割的节气。
傍晚时分,郑家客厅里,出奇的安静。
丫环佣人们,惶恐的垂手站立,人人屏息凝神,似乎能听得见自己心脏咚咚在跳动。目光都齐齐的看着老太爷。
老太爷郑继统挺直了上身,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得出来,老太爷是极力克制着自己保持平静。
但是,双手却不自主的在颤抖,端在手里的茶碗咯咯作响。
坐在下首的是郑家二小姐郑雪娇 ,她侧着身子,头扭向门外 。脸拉得长长的。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
老太爷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雪娇,你现在是一时意气不辨是非。听爹的劝。不要任性执迷不悟,到时候上当吃亏悔之不及!”
“我自己选择的,没有什么可后悔的。”雪娇很坚决。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穷小子好在哪儿...?”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弃他家里穷吗?他靠自己本事养活自己,和他家里有什么关系。您放心,将来,我绝不会拖累家里,也绝不要家里的资财。”
“你....你...我郑继统的女儿嫁给一个佃户家的小子,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放?这人前人后的我还有脸出门见人吗?”
“佃户怎么啦?佃户不是人吗?他们家有没有地,我们又不指望这个过日子。再说了,我们家的地哪来的?不就是祖上留下的吗?儿孙后代都指望这个?”
老太爷的茶碗重重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犹如一声炸雷,把下人们惊得一激灵。
“你!你竟然敢说出这种忤逆的话来!这家业,是祖宗的荫福!...这么多年的书你算是白念了!
...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娇惯你了。你怕疼不裹小脚,我心疼你。你要抛头露面去念洋学堂,我也由着你。
...真是悔不该呀!如今,你是愈加的任性妄为...看来你是鬼迷心窍啦...老张!”
“呃...老爷” 管家老张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答应。
“把二小姐送到后院书房楼上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下楼半步!”
雪娇猛地站了起来。
“老爷...”老张楞了一下,有些迟疑。
“还不快去!”老太爷的语气更严厉了。
“是!”老张答应着,就往雪娇走来。
“你...”雪娇往后退了半步,却撞着椅子,跌坐下去。
“二小姐,老爷这也是为了你好......”老张的已经到了面前,哈着腰说道。
猛地,雪娇又站了起来,却是尽力的往老张身上一撞。老张猝不及防的一个趔趄。雪娇撒开脚冲出了屋子。
身后,传来老太爷又惊又怒的声音:“拦住她!拦住她呀!...”
雪娇不顾一切的穿过院子,冲到了院门。
正在这当口,家里的长工牛倌,挑着一担水也到了院门口,要进来。
雪娇冲出来实在太猛,太快。牛倌避让不及,被撞的东倒西歪,连扁担带水桶全撂在了地上。
刚要恼怒,见是家里的二小姐,又生生的憋住了,只是弯腰去捡扁担水桶。
老张在后面扯着脖子的喊: “牛倌儿,别愣着吖,截住二小姐!”
牛倌一听,扔下扁担跟在二小姐后面追了出来。
牛倌儿到底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没一会儿就只差两三步的距离了。却也不撵上来,只是跟着。
牛倌在后面沉沉的声音喊道:“二小姐,油坊那边拐过去,老张就看不见我们了,你就可以歇会儿啦。...哎呀,我不是真撵你!”
雪娇已经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果然到了油坊的墙角顺势拐了过去。
牛倌儿紧跟在后边也拐了过来。嘴里里道:“行了,这回你可以歇会了。”
雪娇已经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牛倌儿回身趴着墙角,往后边看老张是不是追了来。
“这是怎么啦?二小姐...不着急,你歇会再说。”看着雪娇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牛倌又趴在墙角,往回看了看。
好半天,雪娇的气儿喘匀了。
“二小姐,可不能在这待久了,赶紧走,别人瞧见了,再告诉老太爷,非把我活剥了不可。
雪娇艰难的站了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
“二小姐往河边那片林子去,那边没人“。牛倌到处张望着。
雪娇听话的朝着林子方向走去,只是不说话,还在喘着粗气儿。
进了林子。牛倌儿疑惑的问道:“到底咋回事二小姐。”
“我爹不许我跟广生相好。要把我锁在书房楼上。”
“你这是要...自己...找婆家呀。”牛倌一脸的吃惊。旋即脸上又有些失落。
“那现在,二小姐打算咋办?”
“我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那今天晚上你咋办?县城学校你也回不去。”
“我慢慢的走。”雪娇很坚决。
“别胡说了,三十多里地呢。眼看天就要黑了,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老远的道。
......要不,你到我姑姑家,在他家住一宿。我姑父就是车把式,家里有马车。
明天天亮了,叫他送你,你再走。我姑姑家你认识吧,就前面那个庄子。”
“...好吧,只能这样了。”雪娇认识牛倌的姑姑。当地人都说姑姑是拜了高人师傅的,是当地有名的神道婆。
平时,除了被人请去做法事,还给人接生,会用方子给人治病。当年雪娇出世就是她给接生的。只是雪娇娘难产,生下雪娇就死了。
“那就这样,我不能太耽搁久了。我得回去了。”
“那你回去咋说?”
“咋说?我就说我没撵上呗。”
“家里有什么事儿你记得给我捎个信儿。”
“好,二小姐,你自己小心了,我回去了。你先走。”
雪娇出了林子,上了小河的桥。牛倌儿看着他走了,自己却跳到了河里,把浑身弄了个透湿又爬了上来。
一直看着雪娇过了桥看不见身影了,牛倌才小跑着回家。
一进院门就被老张撞见了,“人追到没有?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淋淋的。“
牛倌儿喘着气说:“我撵上了,一直过了小桥才撵上的。可回来,过桥的时候,二小姐趁我不注意,把我推下河,她又跑了。这不,全透了。”
“哎呀,我说你什么好哇?二小姐的气性大,你不是不知道,怎么不提防着点?真个是废物!一个大小伙子连个丫头都斗不过。”
牛倌儿低着头,很委屈的样子。
老张扭身去给老太爷回话了,一路走一边嘴里还在数落着:废物。
牛倌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回屋换衣服去了。
刚换完衣服,老张就进屋了。
“牛倌,老太爷叫你去。”
牛倌心里咯噔一下。只得跟着往正房走去。本以为这事给对付过去了。现在老太爷叫过去,会有什么事呢....
“张叔,老太爷叫我有什么事?”牛倌试探着。
“到了你就知道了...”老张压低了嗓门,一边说,一边扭头四下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