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迟到的人
西安，未央区。
一辆旅行大巴车停在宫墙下，车内坐满了人，全都期待又不耐烦地盯着正站在车门前打电话的黝黑男导游。
“什么？还要十分钟？不是说了八点钟集合吗？最多再五分钟，不然就...喂？喂？...”
明显是对方掐断了电话。
黝黑的男导游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吼，“什么人呐！”
他越吼越来气，气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遇得到，神经病！”
“......”
车内人都糊涂了。
小会儿后，才有人问：“什么意思？那人到底还来不来？”
问话的人声音偏小，但盖不住焦躁。
“十分钟。”导游随口道。然后拿起副驾驶位上的旅客名录，盯着上边某个名字，继续气道：“那么霸道，怎么不叫赵魁梧？”
还想再抱怨点什么，身后的那群旅客就耐不住躁动了，怨声四起。
“又要等十分钟？刚刚不就说了十分钟吗？”
“打了好几次电话了，你确定十分钟后他真的会到？”
“有没有点时间观念，总不能为了一个人，让我们一车人干等吧？”
“......”
导游没搭话，仍旧看着名录上那个名字，他倒是想一脚油门就走了，但起码的责任心说不行。
“看来我也该学学你，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了。”导游一屁股坐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对身后的埋怨声采取充耳不闻。
这一猛坐把一旁正眯眼补觉的陈文渡彻底吵醒。他放下休息时翘起的二郎腿，环抱着的两臂也松下，伸手拉过窗帘挡住愈来愈刺眼的肆烈阳光。
“男的？”拉过窗帘后陈文渡卷着衬衣袖口，他这觉根本就没有补好，正是八月暑期，一上车那些小孩就叽叽喳喳，这半小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差不多是迷迷糊糊都听到。
“女的，收她两百块钱，还真把自己当伺候的主了。”导游说着又不免心酸，干了这一行，即使收她十块钱，也要负她十块钱的责任。等人嘛，常态了。
“呵...”没想陈文渡竟是一下笑了，导游莫名其妙，陈文渡笑意悠长，想到了他刚说的岿然不动。
“诶，你是一个人吧？”导游手指划着旅客名录，在他的印象中，今天这班都是老人小孩，就一男一女是独身。
“那个岿然不动，也是一个人。”
“是吧...”陈文渡随口应着，他上车的时候后排全都坐满，就第一排这剩着俩位置，他还以为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没想还有一个人。
但他实在是听不得导游对一个女子形容为“岿然不动”，就像被点了笑穴一样，憋着的笑差点把自己呛到，不自禁地发出几声沉沉咳嗽。
接着视线晃到旅游车的后透视镜，看到车后停下一辆出租，一名斜跨着背包的女子下来，径直朝着旅游车的前门走。
“是她吗？”
她的步调不紧不慢，一点也不像是赶时间。
“应该是。”导游几步跳下车，站到正走到车门口的女子面前。
陈文渡的视线也跟过去，看看迟到了还挂电话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女子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长相，只看到她披散着的头发齐肩，一身浅色休闲，身形略显单薄。
导游确认问：“你是赵岿然？”
陈文渡：“......”
“哦不，那个赵...赵...”导游突然结巴，竟把自己逗得想笑。
女子没理他，也确认问：“你是导游吗，这是不是去兵马俑的车？”
“是去兵马俑，但我们集合时间是八点钟，这都快九点了。”
“不好意思，昨晚我下订单的时候跟你们客服说过，我要九点钟出发的。”
“我们这是短途，是按旅客数排班的，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单独开一班车。”
“那你们也应该提前通知我，而不是一早来电说九点改八点，还务必要准时。”
“我六点钟就通知的你，两个小时时间也足够了吧？”
“那为什么昨晚不通知我？昨晚我要知道是八点钟，就不会下订单。还有你说的提前两个小时通知的事，万一别人酒店住的远呢？”
“短途没有谁可以给你保证时间的，整个西安都是这样。”
“那也是你们一线跟二线的工作不到位，沟通不衔接，对于初次来西安的人，就是不合理。”
“......”
女子巧舌如簧，完全是得理不饶人，导游没辙，也自知理亏，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有强忍着怨气抬手，晃着身后的门。
“行，先上车。”
逻辑清晰，条条理理，还不慌不忙，陈文渡佩服一笑，也该是这导游受闷气。
视线继续跟着那女子身影上来，见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边，陈文渡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年龄看不出，反正照现在的审美观，她很漂亮...
“什么？”都不知道被看了多久，赵恒儿才忍无可忍问道。
“嗯？”陈文渡也糊涂，都没发现车子已经启程好久了。
“哦....”他恍然悟过来，有点难堪，“不好意思。”
赶紧收回脸来，暗责自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看，这女子要是吼一声，指不定他就是色狼了。
这头赵恒儿也憋了口气，上车后是所有人都盯着她这个迟到者看，但别人顶多就是鄙夷和埋怨几句，哪有像身边这个男人，车子都开了十多分钟了，眼睛还不舍得挪开。看他样子也算是干净清爽，一身人模人样的，怎么内心那么不光明？
“......”
赵恒儿懒得想他，把斜跨背包放身前，两手抱着，眯起眼睛，打算补一觉。
可是车上小孩总是叽叽喳喳，加上导游也时不时地对着话筒讲话，想要踏实的补一觉实属难事。
时间久了，一直偏在左边的脑袋还弄的脖子很疼。
赵恒儿侧了一点身子，脑袋朝右偏，微微睁眼间，正巧看到身边男人的脸。
他看上去三十左右，此刻也眯着眼，也是在补觉，只是一直皱着眉，这车上的吵闹让他睡得很不安宁。
不知道为什么，赵恒儿竟也没能挪开眼。
这男人生得挺俊朗，鼻梁高高的挺立起来，这么近的距离，看得见他脸颊两边上的点点青色胡茬。
“什么？”随着导游的又一声喇叭响，本来就没深睡的陈文渡睁开眼睛，疑惑问道。
她定定的神情，已然是看了他好久。
“哦...”赵恒儿也恍然悟过来，收回视线，飘然一句，“没什么。”
她无坏心，又是他先看她的，她的反应要比他刚才淡定一些。
陈文渡坐正了点身子，抬手捏了捏眉心，完后眼睛又过去，不由自主道：“我叫陈文渡。”
“从第一排开始，挨个下车！”导游突来的喇叭声完全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们坐在第一排，赵恒儿第一个起身下去。
陈文渡沉了口气，他这是怎么的，突然就跟别人做起了自我介绍！
“......”
跟以往那些跟团旅游一样，拿票排队，导游讲解，这是八月暑假期，人流虽赶不上全民国庆，但也不少。
一上午时间只看了一个坑，旅客们争先拍照，激动分享，只赵恒儿一人带着耳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地看着那些兵马俑沉默，冥想。
耳机里听的歌曲是那英的《一眼千年》，赵恒儿很是沉迷。那英唱出了人们与文物的关系，唱出了岁月如梭的沧桑，前世今生，千年回望，娓娓道来中形成了一种抚今追昔的文化认同，相隔千年，又如此刻这般，是初见。
但是“啪”的一声，手里的手机就被人撞到了地上，耳机线被崩开，歌曲直接成外放。
“对不起...”撞到她的旅客赶紧道歉。
“没事。”赵恒儿应着。这人众多，随时被撞几下很正常，只要手机没摔坏就没事。
正打算去捡起，前边扎堆趴在围墙上参观兵马俑的旅客不知是被谁一乱挤，某个人踉跄着后退的脚步差点就踩到了她的手机上。
“手...”
赵恒儿着急的“机”字还没喊出来，一个大的手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地上的手机揽起。
他指甲被戳上了灰，还有轻微的疼痛感。
陈文渡皱了点眉，此刻手机正在他的掌心里，外放的歌曲听得真切实意。
“享诗人版孤独，与岁月彻夜长谈，只有你有幸一览无数江山....”
歌曲沧桑瞬时盖过了指尖痛感，陈文渡伸手，将手机递过去，没说话。
赵恒儿懵着接过，眼皮子再朝上翻了点，正巧与陈文渡对上。
“哦，谢谢。”
“没事，你喜欢历史？”他差不多是观察她一上午了，导游说今天就他俩是独身，一个女子独身旅游，不应该是游山玩水么？
“算好奇吧，就觉得这些文物会说话。”
“还会散发一种气质，有神秘的崇高感。”
三言两语间，同频道心灵交汇着，就像一根线牵着彼此，感觉似曾相识，认识了好久好久样。
......
作者说：同名有声已上线喜马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