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霍大哥，来世再见。
饭后，钟焕茹命人在院中摆上桌案，沏上热茶，夫妻二人对坐赏月。
皓月当空，明亮皎洁，当真月色如醉。钟焕茹坐在桌前，望着高高在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面前的霍卓远。
他今日穿着一件银灰色丝绸长衫，静静坐在那里，轻轻啜饮着手中的香茶，眉目如画，仿佛披着一身星光一般，越发超逸出尘。
钟焕茹替他又添上热茶，笑道：“焕茹一时兴起，难为霍大哥，抛下手中的要事，特地陪我来喝茶赏月。”
霍卓远抬头看了看月亮，笑着说道：“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你高兴，我就高兴。只要是焕茹想做的，霍大哥都愿意相陪。”
钟焕茹低下头，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道：“霍大哥愿意陪我做任何事？”
霍卓远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笑道：“焕茹可是有什么事想做？日久见人心，是真是假，焕茹不妨一试。”
钟焕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突然发现，原来他的眼睛很漂亮，漆黑明亮，像夜空中的两颗寒星。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澄澈纯净，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泉。
她只觉得心底阵阵心痛泛起，眼中不觉蒙上了一层泪意。她眨了眨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相信你，可是有些事你不能陪我，有些路，只能我一个人走。”
霍卓远喝了一口茶 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复仇？”
她对他柔柔一笑，这一笑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此时此刻，她好像终于再也笑不动了，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霍卓远心下一凛，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洋装坐在那里，明明触手可及，可却仿佛天上的皓月，高不可攀。
“焕茹，你有事要对我说吗？”
钟焕茹看了看他，又越过他，向他身后的夜空看去：“我等了这么久，终于开始了。”
霍卓远不解的放下茶杯，转头去看。只见身后远处的夜空中，摇曳的火光仿佛殷红的鲜血，弥漫着映红了半边天空。霍卓远心下一惊，按方向和距离判断，是大帅府。
“不好！”他连忙起身打算带人回帅府救火。
“霍大哥！”钟焕茹叫住他，淡淡说道：“这场火是我安排的，目的是取霍大帅性命，替钟家满门报仇。”
霍卓远脚步一滞，只觉得心底深处狠狠一痛，缓缓转头，艰涩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钟焕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我若不是在垂死之际恰巧亲耳听到，你会告诉我吗？霍大哥心思缜密，恐怕早就知道真凶并非隆震海，却还是将罪名一件件栽赃给他，让我与他仇深似海，即使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回到他身边，对吗？”
“焕茹，此事说来话长，你容我回帅府救火，之后我们再慢慢谈，好不好？”
“霍大哥是要救火，还是救人？你的亲生父亲，我的灭门仇人？”
远处的夜空火光冲天，隐隐传来阵阵枪声和混乱的嘈杂声。霍卓远望着那漫天火光，面对钟焕茹漆黑清冽的眼神，左右为难。
“焕茹，他毕竟是我父亲，无论如何，我不能见死不救。”
钟焕茹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身上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青玉细颈瓶，放在桌上，冷冷说道：“父子情深，焕茹能理解。霍大哥既然不能弃父亲生死于不顾，不如吃了这瓶我亲手配制的绝命丹，父债子偿，焕茹心愿已了，愿意收手撤兵，保霍大帅安然无恙。霍大哥，你看如何？”
霍卓远望着她手边那瓶毒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然听到了那夜他与父亲的对话，她竟然暗中独自布局谋划复仇。她可以火烧帅府，可以下令撤兵，她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多少事，收买了多少人？
“焕茹，你谋划良久，霍家也的确罪有应得，今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无话可说。如果用我一命，能换我父亲平安，换你报仇雪恨，我心甘情愿。我只求你，钟家满门仇怨随我而灭，我死以后，无论如何饶我父亲性命。从今以后，再不追究，仇怨两清。”
钟焕茹凄凉一笑，忽然红了眼眶，说道：“霍大哥孝顺仁义，肯向我低头相求。当年宁都的夜空也曾这样被火光映红过，钟府也曾这样被人团团围困，纵火焚烧。那一夜，我也希望能开口相求，求他放我父母兄长一命，求他放过钟家百余口无辜的性命。可是我没有机会，没有人给我一丝机会。”
两行眼泪滑落，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焕茹侥幸逃脱绝命丹的毒害，便每日研读医书，借以调养身体。顺便也破解了绝命丹的药方，自己试着配制了一些出来。这一瓶，我特地加了百年人参，有人参催化，药性更猛，毒性更烈，沾唇必死，无药可救。霍大哥决定了？果真要父债子偿？”
霍卓远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浑圆的淡黄色药丸，托在掌心，细细看了看。
钟焕茹淡淡说道：“当日，霍大帅就是将这绝命丹融于我的酒中，无色无味，很难察觉。一柱香的时间便会毒发，碎心断肠，吐血而亡。”
霍卓远的眼神漆黑幽暗，仿佛闪烁着破碎的粼粼波光：“如果你的血海深仇，能随我而逝，那我死而无憾。我死以后，许文建会护送你离开。我早已部署好一切，一旦我有意外，你立刻可以平安离开永州，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焕茹，余生，你一定要幸福。”
他仰头，将手中的药丸送入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只觉得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钟焕茹望着他，眼中泪光盈盈：“这一生，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终究无法共存。如果有来世，希望你所求皆所愿 所行皆坦途。一腔赤子之心，君子之义，不再被辜负。”
霍卓远身子一软，伏在了桌子上，将桌边的杯盘碰落，连同他手中的青玉小瓶一起落地摔得粉碎。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浓浓的倦意袭来，让他抵挡不住，只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挣扎着去看钟焕茹，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眼前雾霭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咬牙艰难的说道：“焕茹，来世，我定娶你，为妻，等我。”
他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钟焕茹泪流满面，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脸庞清瘦俊美，如无暇的美玉：“霍大哥，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