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站在春天里
西镇，三月。
阳光和暖，河水粼粼。镇南边，百亩桃花，开得兴高采烈，成了粉色海洋，十里飘香。
柳眼春相续。千万条柳枝骀荡着无限风光，在西镇的美丽行程里摇曳生姿。
民宿小楼临河而居，听风，听雨，听涛声，都是满满的诗意。街巷古朴雅致，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绵长浓郁的乡愁在时光里延展。原野广袤，阡陌纵横，一条条道路在星罗棋布里四通八达，西镇乘着时代的巨翼，展翅翱翔。
西镇，早就今非昔比。
放眼望去，西镇如诗如画，既具清新古雅的田园风情，又闪耀着开放现代的时尚元素。真是一个看得山、望得水、记得住乡愁的好地方啊。
西镇的名气越来越大，渴望来西镇走一走的人越来越多。每年，一波又一波游客来到西镇，又将西镇通过手机、互联网传到全国各地，甚至国外去。
不管西镇变成啥样，我爷爷李昌盛对这片土地都是初心不改。他的生命之根，深深地扎进了西镇的血脉里。
一下飞机，爷爷就催促着我，直奔西镇。
“爷爷，要不，咋先去我家休息片刻，再去西镇？”我边开车边试探他老人家。
我家在城里，开车一会就到。
“不，先去西镇！”爷爷直截了当。他的心早就飞到西镇了。
听说拓宽公路，老院子要拆了，爷爷在北京的大伯家就一刻也住不下去了，天天嚷嚷着要回来。
我最了解爷爷的心思，在西镇风里雨里一辈子，走到哪里都不如西镇好啊。在北京生活得再舒适再幸福，爷爷还是觉得只有西镇才是他的家。
人老了，恋老地儿。爷爷便是如此。
我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爷爷戴着黑色鸭舌帽，气色还不错。除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疲倦之外，完全不像个80多岁的老人，至少年轻10岁。
“爷爷，想我了没！”
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而且生得早，从小就喜欢黏着爷爷，爷爷也最心疼我。每次出门、回家，他老人家都专门吩咐让我去接送，我好不开心。
“死丫头，就知道贫嘴。”爷爷把帽子取下来，放在膝盖上。他微闭起双眼，静默了一会。
看得出，爷爷有心事。
爷爷把头转向窗外，“西镇是越来越漂亮了！”爷爷由衷地赞叹着。“变化真的太大了！”
“您喜欢西镇过去的样子，还是现在？”我问道。
“都喜欢。一踏上西镇，我觉得浑身都舒坦。”爷爷哈哈哈地笑起来。
“您在西镇长大的么，当然觉得看它那那都好得不行！”我笑着跟爷爷说。
“那当然了。等你到了爷爷这把年纪，就知道故土难舍呢！”爷爷有些动感情地说。
“爷爷，其实我也一直喜欢咱西镇呢。山青水秀的，多生态啊！”我说的是心里话。
“小丫头片子，你还记得爷爷带你在桃园里摘花、摘桃的那些日子不？”爷爷问我。
“当然记得了！我也不敢忘啊！我要是忘了，您还不找我算账啊！”我俏皮地向爷爷眨眨眼。
“那些年，咱家苦是苦了些，可日子也过得踏实！”爷爷又开始忆苦思甜了。这是他老人家多年来的“日常必讲课”，我们几个孙子私底下这么调侃。
“爷爷种的桃子可甜呢！”说着，我故意吧唧着嘴巴。这一吧唧，惹笑了爷爷。
“就你最淘气，小时候掐掉的青桃能装一大箩筐！”爷爷呵呵呵地笑道。
“爷爷怕是到现在都还替那些青桃叫屈吧。”我故意说。
“就你嘴巴子能说。爷爷说不过你哩！”爷爷一脸的慈爱，我想起小时候坐在爷爷怀里的感觉，心里温暖又酸涩。
爷爷沉默了。
我知道爷爷想什么。
西镇是爷爷的地盘，是他这一辈子断不掉的念想。
车子到了老家院门口，我扶爷爷下车。我爸爸妈妈、马壮伯伯、安儿姑姑他们早已等候多时了。大家簇拥着爷爷，准备进门。
爷爷抬起右手，略略一挥，示意，先不进去。
在院门口，爷爷颇为激动。站在那里几分钟，只是凝望，不说话。
大家一时也不敢大声，安静地陪着老人家。
“走，到里面看看去！”
“哎，好嘞！爷爷您老慢点！”我扶着爷爷。
一家人把爷爷请到了院里。
“婉儿，你也歇会，别扶了，爷爷想自己走走。”
爷爷慢慢地挪步，从园子里的葱苗、几棵橘树到墙角的旧家具、一截橡胶水管，都一一细细地看过去。
爷爷缓缓地，坐进一把老藤椅里。那是奶奶过去常常坐的。爷爷用手抚摸着椅子边沿，神情恍惚。
爷爷稍转了身子，抹了一把眼角。
“我和你奶奶在这院子里，整整生活了50个年头！50年呐，要是你奶奶现在还在，多好呐！”
我知道，爷爷惦记着奶奶。我走过去，把爷爷的手握住。
“爷爷，咱进屋瞧瞧去吧！”
堂屋里的陈设还完好地摆放着，“你奶奶最喜欢这院、这屋了。她念叨，这玻璃窗，亮堂得很，阳光暖和得很！”
爷爷的话语非常软和，听得我心里一酸。
爷爷李昌盛和奶奶穆月兰一辈子养育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是李国、李泰、李民和李安。从我伯伯姑姑的名字来看，国泰民安，就知道爷爷奶奶的朴素想法。
老院子里有爷爷与奶奶生儿育女的所有过往，储存着爷爷一生的记忆，苦辣酸甜，都在里面。
从老院子里出来，爷爷又去了镇南边的桃园。之后，又到河边的渡口坐了半晌。
爷爷用这种方式，和奶奶告别，和自己的大半辈子人生告别。
“爷爷，要不，您再我讲讲过去的故事吧！”
爷爷对老院子、对西镇，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西镇变化真大啊，想想我小时候的西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难熬着。现在呢，乡亲们都住进楼房了，真是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呢！”爷爷望着悠悠向前的河水，感叹道。
故土情深。
爷孙俩相依偎，站在春天里，如画卷般的西镇，在眼前徐徐展开……
记忆的闸门就这样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