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麦田青青放歌声
李国上大学后,昌盛一家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提起来了。昌盛对其它几个孩子的学习明显上心了,常常拿李国作榜样,教导他们。
镇上的人对昌盛也一下子敬重起来,出门溜达一圈,撵着和他打招呼的人明显比以前多了。
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包产到户也差不多就在李国上大学的前后开始了。
昌盛家按人口,分了好几亩地。这一下子让昌盛高兴得觉都睡不着。他扛着铁锹,从镇西头到东头,一一查看地势、土质、墒情。有土地就意味着不再挨饿,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晚上,躺在床上,昌盛和月兰的话题也离不开地。
“月兰,镇西头那块地墒好,咱就种点小麦。靠近河沿的那块,浇水方便,种稻吧。”昌盛不知翻来复去跟月兰合计了多少遍了。
“你看,想种啥就种呗,现在都是自己的地,还不都由你啊!”月兰回应着。
“以前啊,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地。”
“就是,有了地,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仿佛希望已下种,在心里哗啦啦地长成了一片绿茵茵的欣喜。
两个人经过多少日子的反复斟酌,最后才确定哪块地里种啥。
风和日丽的一天,月兰把种子倒在台子上,用簸箕簸了好几遍,把里面的草渣子石颗粒都捡得干干净净,倒进袋子里等待播种。
春天的西镇,家家户户种田忙。田野里,男女老少齐上阵,深耕浅种,一片闹腾。松软的土壤里,幸福在发芽。
“昌盛,慢点干,小心别累坏了!”月兰看昌盛一鼓作气的样子,喊道。
“没事,这才多少活儿。要是连这些都干不动了,那真得回家当老汉啦!”昌盛笑起来,手里的活还在继续。
他一会都不消停。刚喝了口水,就又拿铁锹,把地里稍大一点点的土坷垃,一一拍碎。
从饥饿年代走过来的昌盛,视土地为命根,宝贵得很。
春耕结束后,昌盛并没有消停。他每天都往地里跑几遍。今天看看买出芽了没,明天看看是不是要浇水了。
他碰见下河村的王大光也在地里转悠。“大光老哥,你也看地来了。”两人就往田垄了一坐,喧会谎。
“昌盛,今年都种了些啥,跑得勤快得很呐!”大光打趣道。
大光快六十岁了,背有点驼了,背着手,在田垄上踱着方步。
“种得杂得很,啥都想种些,也都是试验田。”昌盛呵呵笑道。
说话间,水渠旁的白杨树叶子,飒飒响。
希望就这种在昌盛的期待里长成一片。
五月间,田野色彩丰富起来。麦苗青青,树木摇曳。麻雀早早地来划分领地,呼啦啦地,一群又一群。
昌盛找来了竹竿、旧帽子,铁丝、手钳等东西,又换来一捆稻草,坐在院子里折腾起来。
“你这是要作甚?”月兰看到东西摆了一院子,不解地问道。
“你猜!”昌盛笑道。
“就你鬼点子多。谁晓得呢。”月兰也不想追问,随他吧。
“哈哈,我要做几个稻草人,吓唬那些鸟儿的!”
“就这个,鸟估计时间长了也就不怕了。”月兰分析道。
“保准管用!”昌盛自信地说道。
刚做一个稻草人的骨架,给上身才绑好东西,李安就进来了。她扎着小辫儿,低着头细心看爹爹做稻草人。乘爹爹不注意,拿起未完工的稻草人就在院子里跑起来。
“奥,奥,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她对手握住稻草人的“双腿”,上下摇摆,左右舞动,还扭来扭去。
“快放下,还没完工呢”!
“完工了您就插地里去了,不让我玩了!”安儿撒娇道。
“那你也得小心点,别把稻草人弄散架了!”昌盛叮嘱道。家里就一个女孩,昌盛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反而疼安儿多一点,凡事让着她不说,对她也是百般应承。
李安仗着爹娘疼爱她,对几个哥哥也时常挑衅。假小子一般,却惹人爱。
有苗不愁长。昌盛家的庄稼,长得分外欢。
昌盛扎了四五个稻草人,连举带夹地拿到了地里。安儿很是好奇,想看看爹爹用什么法子让稻草人乖乖听话,吓唬鸟儿们的。所以,也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昌盛来了。
春风十里,锦绣西镇入画来。
田野里一片清新。安儿一跳一跳地跟着爹爹,没过多久,就被美妙的大自然吸引住了。她忘了稻草人的事儿,俯下身子,在田埂上寻蚂蚁,看芝麻大的红蜘蛛迅疾地在白杨树叶上东游西逛。一只壁虎倏地从她脚边窜过,惊得她“啊”了一声,猛地跳起来。壁虎当然不会理会,自顾自地溜远了。
正在安插稻草人的昌盛听见安儿的叫声,从地的另一头大声问道:“安儿,咋地啦?”
安儿这才想起稻草人来。她声音脆脆地答道:“爹,有壁虎哩!”清风把安儿的声音掠走了一丝儿。
“我还以咋了呢。”昌盛不以为然。田野里看见一只壁虎,那多正常啊。
安儿从田垅上“塔塔塔塔”地跑来了。她发现,爹爹已经把稻草人安置好三个了。她来到爹爹前,看爹爹正在给一个稻草人穿破衣服。那是爹爹很久以前的旧衣服,扣子都还是那种小核桃疙瘩似的样子,袖子边、衣襟边磨损得串串连连地掉着呢。爹爹给稻草人穿上衣服,又戴了个破草帽,远远望去,还真像个人呢。
这还不够,爹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疙瘩白塑料带子,扯断了,在稻草人的胳膊上拴了长长的一条子。
风来了,稻草人就轻轻晃动着。宽大的衣服里装满了风,稻草人就变丰满了。草帽也不停地摇摆着,长塑料条条发出稀哩唆罗的声响。所有这些,就是稻草人赶跑麻雀们的“法宝”吧。安儿站在麦苗青青的田边上,觉得稻草人有趣又孤单。
“爹爹,这稻草人天天得站在这里。下雨也站,刮风也站,大晚上也不能回家。一直就站着,也真够累的!”安儿忽然想到了这些,就随口对爹爹讲了出来。
安儿的话惹笑了爹爹:“她就是个稻草人么。哪会想那么!”大人跟小孩子的想法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要不,安儿,你今晚就陪稻草人一夜呗!”爹爹故意和女儿打趣。
“那我睡那儿啊!睡得远了,他都听不见我说话呢。睡得近了,把麦苗就压坏了呢!”安儿认真起来。
爹爹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傻孩子!今晚你就睡在咱家炕上,哪儿也不去!”
昌盛心里很触动,没想到平日里有点小淘气的女儿,心底竟然如此善良。
看着田时的庄稼长势喜人,昌盛心里很美气。他现在是走路生风,干活不累,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昌盛操务庄稼是一把好手。他一会会都不消停。从麦田到玉米地,从稻田到大豆地,他一天看几趟。一遍遍地拔草,一回回查看大豆开花了没,玉米地里的水浇足了没,心劲大得很。
有时,昌盛和月兰一起在地里除草,天空蓝茵茵的,田野参差披拂,浓浓的绿意律动着生命的节奏。他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
麦苗儿青青,哎
河水儿粼粼,哎
李家娃儿心在田,
耕田拔草苗端正。
白杨树叶儿哗哗响,
大豆花开月牙牙儿白——
浓厚的乡音里夹杂着一丝可爱,听得月兰直笑话:“你这是唱得甚?是歌儿么,怕是夸自个儿呢吧!”
“这,你都听得出来。呵呵,厉害了,我的老婆!哈哈哈”。
月兰知道昌盛话里带话,不觉想起了当年昌盛唱“蓝花花”自己吃醋的事,不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就只准你自编自唱,就不允许我开心笑?!”
“怎么,还生气了?跟你开玩笑呢。”
“你说,我又那么爱生气么。”月兰边边将一把苦蔓藤撇进竹篮子里,边和昌盛互相调侃。
“月兰,我寻思了好多天了,咱买辆车吧?”昌盛忽然认真地说。
“什么,买车?什么车?”月兰抬头看着昌盛。
“咱啊,还能买什么车,当然是拖拉机了,务农方便么。”昌盛站直了身子,拄着锄头,看着月兰。
“那得多少钱呢?咱怕买不起。”月兰有些担忧。
“车款呢,咱肯定不够。我早就去农村信用社打听过了,可以贷款。”昌盛很自信。
“那款贷上了,咱拿什么给人家还呢?”月兰还是不踏实。
“有我呢,你怕啥呢。农忙时我就在务庄稼,闲时抽空搞点副业,挣点钱,这不是两全其美么!”昌盛仿佛已经坐在拖拉机上飞奔了。
“你会折腾那玩艺儿?那可是个大家伙,人要能征得住才行。”月兰觉着呢,总是不太靠谱。她就想现在这样,种点地,收点庄稼,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够吃,不挨饿,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
“你看,几个娃眼看着都长大了,都念书呢,正是用钱的时候,咱守着几亩地是不行的,还是得好好跌办光阴才是!”昌盛语重心长地说道。
“再说,眼下正是机会,买得越早越好!”昌盛看来已经盘算很久了。
对于“越早越好”这句话,月兰始终想得不透彻。为什么说是越早越好呢,她暗自揣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