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桩官司
2015年10月中,天气转入秋凉,气温急转直下。
老笠修足福报,得升果位,我由水城偏位入主城区主事,列七十三司左下第三。
为方便行事,暂住下莲池街6号老楼,挨着府都举世闻名的休闲娱乐一条街。
落地时得老笠嘱托,主城区多小鬼,敛财媚心,小打小闹的无伤大雅,胆敢立祀立诛之。
下莲池街地处城市中心,我住下的当日,有小鬼闻风赶来。
七十三司立矩,小鬼和捡阴是两条独木桥。
那小鬼在门前留下一盘牒香,一道命符,算作投名状。
此后连着几天,门前牒香命符堆了一大堆,直至11月初,才清静下来。
老笠所说,主城区多小鬼,进门烧香,求人求己,活人死人,不外如是。
世间道理,果然如此。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于府河外桥,得第一桩官司。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鬼,生魂祭魂两全,不是无主的游魂,见我不躲不避,我好奇多看了两眼,才瞧出蹊跷。
他祭魂不足,竟用生魂主祀。
冥司档案没有过这样的记载,我有心将他收了,碍于冥司立矩,贴了道追魂咒,放任他去了。
一周之后,追魂有果,那厮生魂得成,祭魂灭了。
我寻着追魂咒的印记追到城外,直至新城边界,在一方破瓦的拆迁房里找到了他。
拆迁房外还有一户,门口坐着一个八十多岁的阿婆,花发眼浊,穿一身灰格子长衫,这气节一点不觉得冷,是命数已然不长,得的却是难得一见的佛道轮回。
上一次见着,还是爷爷去世时的事儿。
那是1999年了。
从门前过的时候,阿婆多看了我两眼,从喉咙里咕咕了几声,没说出一个整字来。
天傍晚,灰蒙蒙的,血红的“拆”字新鲜得能滴出血来,一排连着过去。
这一片应该是新城拆迁户,前后不齐,有些房子已经推了,有些推了一半,仅存那么一两栋,孤零零的立在一片灰白红相间的残垣断壁里。
一抬褐黄色的挖掘机弯着爪子,假装这一片废墟不是它耀武扬威的杰作。
穿过前面的断楼,往里面走了几步,左边一栋房子拆了一半,另一半好好的立在那儿。
后面一圈黑青色的竹林,妖风一吹,一团像是黑丝,又像是灰尘的东西扑面而来。
一股半腐烂的霉臭味直冲鼻子,嘎吱嘎吱,房子前面一架黑紫色的老藤椅艰难的前后摇晃,老太太就躺在上面。
一把蒲扇,白底菊花纹的老衬衫,灰褐色的短裤,眯着眼睛,额头眼睛鼻子挤成一堆,像是在享受夏日难得清爽的傍晚。
记忆中外婆也喜欢这样,不过慈眉善目得多。
我吸了一口气,再看时只有一把藤椅在那儿了。
那楼吊着的半边楼是黑白色的,上面挂着黑白的长布,居中一朵大白花,下面一个巨大的“奠”字。
我心里记挂着那个小鬼,老太太的事儿也不归我管,我给她画了个生死咒,剩下的时日有一半都可以是夏天。
过了那片竹林,我停下了脚步。
一副海市蜃楼拦住了我的去路,那里面的人应该是九几年的老人,周围一片黄油油绿油油的菜花地。
我明白了阿婆嘴里“咕咕”的两个字应该是“别去”,没说完的话是“有鬼”。
第一次让鬼市在我面前显了形,多少有点局促。
驱鬼令使了半天没使出来,鬼市已经罩到了头顶,活生生的想把我拉进九几年那个时代。
我突然想起了老笠的话,“你入司时日不够,最差的是心慈手软,天底下没那么多道理讲,既然敢在捡阴人面前露了头,说不得也要留下点儿什么”。
老子手软吗?
那老鬼居然笑眯眯的向我递了杆发臭的旱烟,一张拳头大的嘴里面镶嵌满了黑黄的牙齿,一张一合的上下咀嚼。
这是要吃人肉了的态势了。
是手软了。
驱鬼令我不熟,破鬼灵倒是使惯了,信手捏来一把,那老鬼呜呀一声怪叫,鬼市霎时卷起了风。
鬼哭狼嚎的吵得人心烦,索性一股脑全给它饶进去。
赦令一出,那才真叫没有人情,四处的鬼影如同一张点燃了的相片一样,一点点的灰飞烟灭,凄惨的鬼叫跟随着扭曲破碎的画面一起,化作一缕缕的黑烟,落在地上。
掸了掸肩膀上的黑灰,迈出半步,一股无名业火蹭得蹿上了头顶,赦令一转,诛邪的红光符文飘在身前。
咚、咚、咚、、、
脚下的大地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发出一声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声,废墟上鼓出一个个土包,像是水泡一样慢慢变大。
哗、、、
水泡炸开,露出里面一个个衣衫褴褛,东倒西歪,像竹竿一样的人影,这一片从地下冒出来的干尸一眼望去好似无穷无尽一样。
蚁多咬死象,在冥司当差,天然的要比这些东西高上那么一截,但是死在冥河彼岸冤魂海的同样不少。
那里的恶鬼发了疯,就是十殿阎罗也不敢单独去。
眼下的干尸虽然比不上冥河彼岸,看似无穷无尽的背后,不过是鬼障迷眼,初略一数,应该也就几十个左右。
要是缠斗起来,时间过得久了,损失可就不是一块两块,从这儿到城中,叫快车小一百多,搭最后一班地铁,最多二十。
如果不坐黑三轮,改骑共享单车,还能节约个十几块,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进来的时候忘看了。
大敌当前!
赦令如火,红了身前一片,起了个疾风咒,身形飘忽如风烟,倏的转到干尸左旁,指尖一点脑门儿,那颗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脑袋波的炸开。
左右的干尸恶狗一般扑了过来,血红的赦令迎风而动,转一圈灭了干尸,脚下的步子不停,所过之处,干尸成片成片的被撕碎。
眨眼的功夫,将干尸清理了干净,往前迈了半步,脚下嘭的一声,一只灰褐色的手臂破土而出,抬眼扫了一遍四周。
无数的干尸再一次从土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铁了心不想让我坐最后一班的地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