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宽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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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丽跟随前台走进咨询室，拘谨地坐在贵妃椅上。肖政道坐在她对面，礼貌地微笑。屋子里灯光昏暗，微型水景盆中流水潺潺，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可惜，祥和的气氛无法平复马丽丽的心绪。她看一眼身边的空位，心口仿佛有几百只蚂蚁正在啮咬她的心脏。

早前，工作人员再三提醒她，这是婚姻咨询，夫妻双方必须同时参加。这几天，她不厌其烦地叮嘱顾森，必须把今天下午的时间空出来，结果他在最后一刻失联了。

马丽丽向肖政道道歉：“对不起，肖博士，我先生临时有事，十分紧要的事。”

“没关系的。”肖政道接过前台送上的热茶，把杯子放在马丽丽面前，“您不需要觉得抱歉，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接下去的时间，我们随便聊聊天，正式的咨询我们晚点再约时间。”

马丽丽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您的电视采访，视频直播我都看过。我很赞同您的话，夫妻双方应该在婚姻中认清自我，明白彼此间的羁绊，寻找共同的生活目标。这些我都明白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离婚。”她惨淡地笑了笑，“我想离婚又怎么样呢，我是全职太太，我离不了婚。”

肖政道没有回应她的话。他问道：“你觉得，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马丽丽答非所问，低声嘟囔：“我离开职场快十年了，家里有两个孩子，爸妈在乡下，身体不好得长期吃药。离婚了，他们怎么办？不离婚，我快憋死了，我要窒息了。”

“我知道，对您而言，一旦你们离婚，您的沉没成本太高了。不过，您有没有想过——”肖政道戛然而止，注视马丽丽的眼睛，“婚姻中，最重要的是宽容。”

“宽容？”马丽丽尖叫，猛地站起身。

肖政道抬着头注视她。马丽丽仿佛点燃的炮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对他，还不够宽容吗？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把家当成酒店，把我当成保姆。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我怎么宽容，割肉喂他吃吗？”她停下脚步，眼睛瞪着肖政道，眼中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肖政道微笑着解释：“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您应该对自己宽容一些。”

“对自己？”马丽丽呆住了。

肖政道低头翻阅手中的资料：“您早上五点起床，花两个小时给家人做早饭。晚上其他人都睡了，您还在为您的丈夫熨衣服，为孩子们准备第二天的课本。这样的生活，压力太大了。”

马丽丽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肖政道递上一张纸巾，她才回过神。

肖政道温柔地劝说：“焦虑的情绪会传染。您试着放轻松一点，没有精致的早餐，没有裤缝笔直的西装，您仍然是好妻子，好妈妈。”

马丽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这话。如果她连这些都做不好，那么她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她活着有什么意义？

马丽丽离开婚姻咨询室之后，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多小时，像游魂一般回到家中。顾森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她傻呆呆地坐在客厅。家里很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不知不觉中，天暗了下来。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没有接听，电话挂断了。肖政道说，她需要休息，休息一会儿，天不会塌下来的。她倚着沙发闭上眼睛。

许久，她被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她猛地坐直身体，只见一个人影站在大门口，紧接着客厅的灯亮了。

顾森看到她，奇怪地问：“怎么不开灯，电话也不接？”

马丽丽呆呆地望着顾森，并不说话。肖政道说，她需要放松。她不想回答的问题，那就不需要回答。

“怎么了？”顾森审视马丽丽，低声解释，“公司临时有事，我脱不开身。下次，下次我一定不会迟到的。”

马丽丽惊讶地看着顾森。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顾森很少向她解释，更不屑许下承诺。

“孩子们呢？”顾森避开马丽丽的目光。

马丽丽站起身走向厨房，回道：“在小美那里，我晚点去接他们，先给你做晚饭——”她戛然而止，转过身坚定地摇头，“今晚，我不想做饭。”

顾森讶然，再次审视马丽丽。片刻，他脱下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那，我来做吧，下碗面？”他卷子袖子往厨房走去。

马丽丽蹙眉。据说男人突然变得温柔体贴，往往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她拿起顾森的西装嗅闻，上面果然有陌生的女士香水味。她的心脏咯噔一声往下沉，飞快地从他的公文包中拿出手机，熟练地解开密码。手机的微信、电话、短信没有任何异常。她点开地图的“最近查看”，记录全部被清除了。

马丽丽紧抿嘴唇，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点开微信运动。微信运动关闭了。她的脸色愈加难看。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若不是顾森想要隐瞒什么，他压根不需要删除记录。

马丽丽滑动屏幕，点开隐蔽在角落的文件夹，单击某运动App。她看一眼顾森，屏住呼吸，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下他近三个月的步行数据。

厨房内，顾森一边点火，一边若无其事地解释：“对了，老婆，他们老让我在微信运动给他们点赞，太烦人了，所以我把那东西关了。”

马丽丽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扬声回答：“关了就关了呗。”她像闲聊一般问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说话间，她关闭顾森手机上的所有软件，把手机塞回公文包，转身走向厨房，倚着门框审视自己的丈夫。

顾森用抱怨的语气回答：“一整天都在开会，忙疯了。”他避开马丽丽的视线，从冰箱中拿出一袋蔬菜，站在水槽前面捡菜，“那个什么肖博士，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马丽丽走到顾森背后，深吸一口气。他的身上有刚刚洗过澡之后的沐浴露香味，是她熟悉的味道。他洗澡的时候特意用了和家里同款的沐浴露？

他做得如此周全，难道这不是他第一次出轨？

马丽丽的目光瞥向砧板上的菜刀。刀刃白森森的，闪着寒光。最近，一部名叫《致命女人》的美剧大热，故事中，温柔贤惠的全职太太杀死了长期出轨的丈夫，观众人人称快。如果她拿起这柄菜刀，插入顾森的后心窝……

恍惚中，马丽丽的眼中只剩下森白的刀刃。她名校毕业，信息工程硕士，她每天的生活竟然是像佣人一样服侍他们父子三个。她的丈夫，承诺永远爱她，尽全力守护家庭的男人，他竟然出轨了。

鬼使神差一般，马丽丽眼睛盯着菜刀，慢慢伸出手。

“叮咚，叮咚。”急促的门铃声传来，隐约夹杂孩子们的嬉闹声。

顾森笑着转过身，朝大门口看一眼：“大宝，二宝回来了。”他示意马丽丽去开门。

马丽丽蓦然回过神，仰头望着顾森的侧脸。曾经，她深爱过这个男人，像飞蛾扑火一般爱着他。

他们的爱情，不复存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