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不去的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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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你他妈混蛋！”肖朵朵把手机狠狠砸向沙发。当下已经是1月22日晚上八点，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小年夜了，他的丈夫竟然告诉她，他在回山海的路上遇到国道大堵车，他可能赶不上明天的飞机了。

她和王睿结婚八年，女儿都七岁了，他们从没有一起回江城过年，一次都没有！肖朵朵的胸口剧烈起伏，用力踹了一脚地上的行李箱。行李箱在地板上滑行数尺，撞上茶几发出一连串脆响。几秒钟后，婴儿床上传来洪亮的哭声。

顿时，肖朵朵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肩膀走到婴儿床前，弯腰安抚儿子，眼泪夺眶而出。八个月大的小男孩停止了哭泣，睁着大眼睛看她。肖朵朵抱起他，把头埋在孩子的脖颈间，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

沙发上，手机不断震动，发出“嗡嗡”的蜂鸣声。蜂鸣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婴儿冲手机的方向不断挥舞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爸，爸，爸。”

肖朵朵擦干脸上的泪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另一头，王睿生气地叫嚷：“讲讲道理，好伐，我怎么知道小年夜也会堵车？我又不是故意的。”

肖朵朵怒目圆睁，脱口而出：“王睿，你不就是听别人说，这次的病毒会人传人嘛。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反悔了，不想去江城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去江城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永远都是这样，敢做不敢认！”肖朵朵挂断电话，用力摁住关机键，手机屏幕变暗了。她扔下手机，把儿子搂在怀中，出神地盯着地上的行李箱。

江城爆发了不明肺炎，爸妈都劝她，今年不要回家过年了，可是她都已经八年没有回江城了。王睿总是这样，答应她的事永远都做不到，她能指望他什么？

第二天一早，肖朵朵一边催促大女儿穿衣服，一边检查小儿子的行李箱。厨房的蒸锅上冒着热气，她和平常一样，蒸了馒头和白煮蛋。这是他们一家人的早饭。

肖朵朵一一清点婴儿的日常必须用品，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甄蜜隔着门板问道：“朵朵，你怎么一直没开手机？”

“来了，等一下。”肖朵朵高声应门。

甄蜜是肖朵朵最好的朋友，就住在她家楼下。肖朵朵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拖着它走到门口。她打开大门，把行李箱塞给甄蜜，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行李箱拿下楼，放在后备箱里。我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懒得换鞋了，谢谢亲爱的。”

甄蜜手握拉杆，探头朝门内张望：“你老公呢？”

肖朵朵余怒未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对着甄蜜抱怨：“昨晚，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回家途中‘刚刚好’遇上大堵车，赶不上今天的飞机了。”她加重“刚刚好”三个字的读音，讥诮地冷笑，“结婚这么多年，横竖我都已经习惯了，有他没他一个样，我自己带着囡囡和小乖回江城。”

甄蜜想起此行的目的，急促地问：“你听说了吗？江城要封城了。”

“江城又不是随便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封城。”肖朵朵摇摇头，不以为意，“不就是人传人吗？感冒同样人传人，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甄蜜欲言又止。她看到客厅一团凌乱，叮嘱肖朵朵：“你快去把手机打开，说不定你爸妈正在找你呢。”说罢，她拎着行李箱往电梯走去。

肖朵朵折回屋里拿起手机，打开电源，屏幕上跳出航空公司的短信，通知她今天中午从山海飞往江城的航班取消了。

“这个时候取消航班？”肖朵朵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赶忙拨打航空公司的电话，电话占线中。她再次拨打航空公司电话，电话依旧占线。她急忙拨打母亲的电话，劈头就问：“姆妈，你老实告诉我，江城的病毒是不是已经很严重了？”

肖朵朵的母亲郑雅兰不答反问：“朵朵，你们人在哪儿？不是让你们别回来吗？为什么阿睿说，他快要进小区了？”她语气急促，不等肖朵朵回答，追着她问，“还有你，你怎么回事啊，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 ”

肖朵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机扬声器中传来电话插播的提示音。她下意识说道：“姆妈，我先接一个电话。”她看一眼屏幕，打电话的人果然是王睿。她按下接听键，急促地问，“你开车去江城了？你为什么总喜欢自说自话？”

“先别说那些，我们用视频通话，江城这边的情况好像蛮严重的。”王睿一边说，一边切换成视频通话。

肖朵朵猛然想到甄蜜刚刚对她说，江城要封城了。她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那里是她的家，是她出生、长大的城市。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座城市充斥着紧张与不安的氛围。第六感告诉她，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多了。

王睿试探着问：“我已经进了爸妈住的小区。不如这样吧，我马上把他们接回山海？”

肖朵朵连连点头：“对，马上接他们来山海。我现在给姆妈打电话，你接到他们之后即刻就走……还有甄蜜的爸爸妈妈，得把他们一起接来山海……”她喃喃低语，接通母亲的手机，不容置疑地说，“姆妈，你仔细听我说，王睿已经到楼下了，你和爸爸马上坐他的车子来山海，什么都不用拿，马上上车，上车就走。”

郑雅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姆妈！”肖朵朵焦急万分，音量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江城很可能会封城……”

“瞎说八道。”郑雅兰笑了起来，“上次非典那么严重都没有封城，我们江城是九省通衢，不可能说封就封的。再说了，我一早准备你们回家过年的，做了二十斤腊肉，十斤腊鱼，还有你最喜欢的卤鸭舌、卤鸭脖，这些东西总不能搁阳台上不管吧。”

大门口，甄蜜已经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肖朵朵转头对着她说：“快，把你爸妈的住址微信给我。王睿刚到江城，他接了我爸妈，马上就去接你的爸妈，然后大家一起回山海。”

甄蜜着急地问：“江城真的要封城吗？我听说，病毒专门传染有基础病的老人。”她拿出手机拨号，右手止不住颤抖。她的母亲患有肾病，需要常年服药。

肖朵朵上前一步握住甄蜜的右手，沉声说：“你先不要着急，一切等王睿接了他们回山海再说。”

肖朵朵的话音刚落，手机再次传来电话插播的提示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

电话另一头，郑雅兰喋喋不休，一味责怪女儿小题大做。

肖朵朵默然，嘴唇逐渐抿成一直线。半晌，她生气地说：“姆妈，你和爸爸能不能听我一回，算我求你们了，马上坐王睿的车子来山海。衣服什么的，都别拿了，来了山海买新的。”

说罢，她挂断母亲的电话，接起王睿的手机，意简言骇地吩咐他：“爸妈住在25栋1103室，你上楼去敲门，让他们什么都不用拿，尽量争取时间。他们上车之后，你马上去接甄蜜的爸爸妈妈。待会儿我把甄蜜家的地址发到你的微信上。记住，务必提醒甄蜜的妈妈，多带一些药。”

一旁，甄蜜已经把父母的地址发到了肖朵朵的手机上，她正在劝说父母马上坐王睿的车子来山海。

肖朵朵和甄蜜分别在讲电话，房间内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七八岁的小女孩趿着拖鞋跑进客厅，对着肖朵朵说：“姆妈，好大的糊味，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烧焦了？”

肖朵朵回过神，快步跑去厨房关上煤气灶。厨房开着抽油烟机，灶上依旧雾气氤氲，蒸锅中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肖朵朵深吸一口气，转身叮嘱女儿穿上大衣，同时快步跑进卧室替儿子换尿布。

一番忙碌过后，肖朵朵抱着儿子走进客厅，把他放进学步车里。此时，甄蜜正搂着肖朵朵的女儿王熠灿坐在沙发上。王熠灿奶声奶气地朗读童话书，甄蜜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肖朵朵坐到甄蜜身旁安慰她：“别担心，不一定会封城的。就算封城，王睿现在过去接他们，今晚他们就能回到山海了。”她一边说，一边点开王睿刚刚发给她的视频。视频是王睿驾车经过医院的时候，用手机拍下的。医院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警察正在维持秩序。不远处的超市门口同样人头攒动，街上都是行人和车辆。

甄蜜侧头看向肖朵朵的手机屏幕。肖朵朵赶忙关闭视频，转头安抚甄蜜：“医院门口哪天不是人山人海的，不用担心。”

“也是。”甄蜜勉强笑了笑，“对了，姐夫怎么一个人去江城了？”

肖朵朵讪讪地说：“大概是昨晚我说了几句气话，他和我怄气，调转车头就去了江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甄蜜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客厅内只剩下小女孩稚嫩的朗读声，以及小婴儿“咯咯咯”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乍然响起。肖朵朵刚按下免提键，就听到王睿急促地大叫：“朵朵，路上堵得厉害，寸步难行。大家都说，高速路口已经封闭了，我们大概率出不了城了。”

“怎么会这样！”甄蜜脸色煞白，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

肖朵朵挽住她的胳膊，对着手机说：“你接到甄蜜的爸妈了吗？”

王睿埋怨肖朵朵：“你说得容易。现在街上都是车子，我才刚刚出小区，路口已经彻底堵死了。别说接人了，我现在进退两难，哪都去不了。”

甄蜜挣脱肖朵朵的手，点开自己手机上的微信同学群，里面的消息哗哗往上刷，大家都在议论江城封城的事。她打开客厅的电视，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疫情相关信息。

肖朵朵担忧地看一眼甄蜜，站起身走到阳台，压低声音对王睿说：“甄蜜的妈妈有肾病，甄蜜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妈妈是易感染人群，这会儿急得快哭了。不管怎么样，你得想办法把她妈妈接出来。”

“大小姐，路上堵成这样，我又不会飞，真的没办法去接他们，不信你问爸妈。”王睿把手机交给副驾驶座的岳父。

肖正诚拿过手机，沉着脸训斥肖朵朵：“我都说了，没事的，你偏不听。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瞎折腾，听风就是雨。如今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脾气。”

肖朵朵默然无语，右手紧紧握着手机，阳台的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从小到大，父亲永远只会责备她，仿佛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电话另一头，郑雅兰坐在后座，倾身抢夺丈夫手中的电话，低声埋怨他：“你说这些干什么，女儿也是关心我们，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让女婿开车接我们去山海。”

肖正诚冷哼：“去山海，就知道去山海，你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情况，车子出得了城吗？”

“爸，王睿不是特意去江城接你们的，他只是凑巧路过。您放心，您不想来山海，我决不会勉强您的。”肖朵朵一字一顿。话毕，她径直挂断电话，转身就看到甄蜜惨白的小脸。

甄蜜双手扶着玻璃门框，失神地说：“新闻上播了，江城封城了，所有的路口都封闭了，飞机、高铁、汽车都关闭了，所有人都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