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2章 生活在继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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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坤林枯坐许久，回复甄蜜的微信：你欺骗过你的父母吗？

甄蜜看着这行文字，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慢慢变白。

前年，在她穷得快要揭不开锅的时候，妈妈私下问她，她在山海是不是过得不好。她脱口而出，她没有存款，也没有红包孝敬他们，因为她在山海买了房，是期房。她本来打算拿到房子，再给他们一个惊喜，所以她从来没有对他们提及买房的事。

这是一个十分容易被戳破的谎言，毕竟她连在山海买房的资格都没有，但是爸爸妈妈相信了她。他们相信她，基于对她的信任，而她利用了这份信任。她反问陆坤林：你欺骗过你的父母吗？

陆坤林避重就轻地回答：至少我们都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我们结婚四年了。

甄蜜苦笑。她用语音回复陆坤林：“今天是大年夜。我知道你想回家，我也想回家。今天这样的日子，谁不想回家呢！”

陆坤林咀嚼“回家”两个字。甄蜜因为疫情回不了江城，而他因为谎言，常年假装工作繁忙，无法回家。十年了，他日日做着他的文学梦，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

突然，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甄蜜和陆坤林同时放下手机，走到窗口向外张望。

山海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他们听到的，只是电子爆竹声。陆坤林写道：我听到爆竹声，兴冲冲跑去窗口，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同一时间，甄蜜写道：我已经很久没看到烟花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送了这两条微信给对方。

不同于甄蜜与陆坤林的失落，肖朵朵终于在山海看到了绚烂的烟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她不顾湿冷的天气，举着手机拍摄夜空，把视频发布在家族群里面。

昨晚，她为了方便建立视频通话，把所有人拉进了同一个人微信群。父亲把微信群改名为“全家福”。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家族群。

第二天，肖朵朵早早起床，看到家族群里面多了两条新闻链接。昨天，在他们吃年夜饭的时候，军医们连夜乘专机去了江城。后续每个省份都会派出医疗队支援江城。这两个消息仿佛一颗定心丸。肖朵朵赶忙把新闻链接转发给甄蜜。

早饭过后，肖朵朵看着王睿替父母测过体温，又看着甄蜜替女儿测量体温，随后抱着儿子参观他们居住的小院。

小院除了一幢两层小楼，另有前后两个院子。前院用水泥浇筑了一个小型操场，用明岛话说，这叫“场心”，以前用来晒稻谷，打菜油、打黄豆等等。最近这几年，明岛的农民基本都不种地了，很多村民家的前院都增建了花坛，“场心”几乎失去了它的实用功能，多半用来停放小轿车，偶尔晒晒被子。

小楼的后院种植了两株桂花树，一棵橘子树，余下的地被赵月娥整理成了菜园。眼下是冬天，地里的西蓝花，白花菜，莴笋等等都在生长期，白菜、青菜随时可以采摘。白菜地旁边有一大片空地，看起来像是刚刚整理完的空地。前院和后院的交界处有一拢地用竹片搭成了一个小棚子，竹片上面覆盖着塑料薄膜。

肖朵朵出生在江城市区，父母原本是编制内的教师，后来因为违反计生政策，只能去补习班当老师。肖朵朵唯一与农作物接触的机会，大概就是高中时期学校组织的学农活动。

当下，她抱着儿子蹲在地上，揭开塑料薄膜看了一眼，对着儿子说：“小乖，看，这是小麦。等它们结了麦子，打成粉，就能做面条了。”

“什么小麦，这是韭菜。”赵月娥抱过孙子，“不懂就别乱说，教坏孩子。”

肖朵朵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韭菜。我还在想，怎么只种了这么一点小麦。”

赵月娥没有搭话，指着地里的农作物对孙子说：“小乖，这片都是花菜。叶子颜色深的是西蓝花，颜色浅的是白花菜。在它们旁边的是牛心菜。”

肖朵朵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西蓝花和白花菜的叶子有细微的差别。

赵月娥抱着孙子走到另一边，接着说道：“这一片都是青菜，叶子墨绿色的是上海青；白色梗，个头比较大的是江阴菜；青色梗的那个叫小棠菜。”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肖朵朵，又指着白菜说，“这一片不是没长大的大白菜，它们是杭白菜，个头就这么点大。”

肖朵朵原本是认识杭白菜的，只是它们长在大白菜旁边，她误以为它们是没有长大的大白菜。她不喜欢赵月娥的语气，不过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懒得与她争执，饶有兴趣地观察地里的各式蔬菜。

经过赵月娥的介绍，她发现自己在菜市场见过它们。不过，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哪会在意买到的青菜到底是上海青，江阴菜，还是小棠菜。她甚至不知道，这些菜的口感是否有差别。按她想来，香菇青菜不都一个味？

赵月娥难得能在媳妇面前得意一回，她指着靠近围墙的一片空地说：“阿睿告诉我，小乖喜欢吃菠菜面。我打算在这里种上菠菜。”

肖朵朵垂下眼睑。年前，同事送了她一个二手破壁机，她打了菠菜汁和面，发现挺好吃的，顺口和王睿说，不知道外面买的菠菜是否有农药残留。那个周末，王睿回了一趟村子里，把赵月娥种的菠菜全都拔了回来。她没有料到，王睿竟然对婆婆谎称，是他们的儿子喜欢吃菠菜面。

一旁，赵月娥指着另一片空地说：“年前，我在地里埋了烂稻草，等土豆发芽了就下种。等到四五月份的时候，囡囡就能吃上土豆泥，炸薯条了。放心，我不用农药，也不用化肥。”

肖朵朵心中愧疚，笑着说：“妈，不如我帮你种菠菜和土豆吧，横竖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

“胡说什么呢！”赵月娥有些不高兴，“哪有大年初一下地干活的道理，我们家还没有穷到这份上。我可告诉你，大年初一也不能扫地、洗衣服。”

肖朵朵听到这话，想起自己和赵月娥第一次吵架的情形。那时也是大年初一，她刚出月子。她看到地上脏了，婉转地提醒了赵月娥几次，赵月娥无动于衷。她忍无可忍，拿起扫帚扫地，结果赵月娥一把夺过扫帚，骂她“扫穷”，败家，外地人什么都不懂。

她不相信，大年初一扫地家里就会变穷，她认定赵月娥借题发挥，于是两人之间累积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赵月娥同样想到那一天的情景。她抱着孙子絮絮叨叨：“我们小乖是明岛人，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洗衣服，不能下地；大年初二是媳妇回门的日子，大年初三一家人一起走亲戚。”

肖朵朵稍稍缓和语气，说道：“妈，你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赵月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她看得出，肖朵朵的母亲对她儿子挺不错的。她不稀罕这个媳妇，但她稀罕孙子。她抱着孙子站起身，把一串钥匙递给肖朵朵，示意她打开后院的院门。

三人走出院子，眼前是一大片麦田，远处是一片片树林和竹林。王熠晖第一次看到这景象，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嗷嗷嗷”叫唤。

赵月娥笑着拍了拍他的小手，摇着头说：“下雨天，地里湿，不能下地。”

小男孩似懂非懂，手指远处的树林，示意赵月娥往那边走。赵月娥摇摇头，指着空中的大白鸟问王熠晖，那是什么。王熠晖看到大鸟振翅飞翔，兴奋地尖叫。

肖朵朵弯腰拔了一根麦叶，像逗猫一样逗儿子，引得王熠晖“咯咯咯”大笑。

赵月娥跟着笑了起来，轻声斥责肖朵朵：“这是你儿子，又不是小猫小狗。”

王熠晖啪一掌打在肖朵朵手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麦叶。

赵月娥笑着说了一句“活该”，倾身亲吻孙子的脸颊。小男孩顾着玩，不耐烦地推开她的脸。肖朵朵见状，同样笑了起来。

三人往前走了几步。赵月娥故意大声与邻居打招呼，用淡然的口吻告诉对方，王睿去江城照顾岳父母，所以媳妇、孙子特意回村子里陪她过年。

肖朵朵看得出，赵月娥在炫耀。她没有拆穿她，从她怀中抱过儿子，用足以让邻居听到的声音说：“妈，小乖太重了，还是我来抱他吧。中午您想吃什么， 我给您做。”

赵月娥很满意肖朵朵的表现，用长辈的“怜爱”口吻说：“你会做什么，还是我来做吧。”

肖朵朵没想到婆婆这么爱面子，她想着王睿在江城照顾她的父母，她放低姿态与她闲聊：“妈，这是谁家的地，庄稼长得也太差了吧？”

“不懂就不要胡说。”

肖朵朵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在电视上看过小麦田，小麦全都绿油油的，粗壮有力，可眼前的小麦地，小麦稀稀落落不说，麦叶子又细又黄。不远处的蚕豆地也是一样，蚕豆参差不齐。

她摇着头说：“小麦和蚕豆我还是认识的。它们长成这样，哪会有产量。”

“都说你不懂吧，你还不信。”赵月娥微微抬起下巴，一副专家的口吻，“这些都是肥料，不是小麦和蚕豆。”

肖朵朵侧目。

赵月娥解释：“等到四五月份，水稻播种前一个月，耕地机深耕的时候，小麦蚕豆会被机器连根打碎，埋在地里。等机器耕完地，把水放进水稻田，让埋在地下的麦杆子、蚕豆梗叶发酵一个月。这样施肥比化肥更管用，种出来的稻米也更好吃。”

肖朵朵脱口而出：“总不会比东北大米、泰国大米更好吃吧？”

赵月娥摇头：“你们啊，不要总是迷信名牌，迷信外国。中午我就用大灶煮一锅明岛大米饭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