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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书名:风满关山本章字数:3971

“后来呢?”唐黎雪双目发光,阿福也盯着林善。

“后来啊……”林善瞅着两个听得兴奋的小孩,“宗皇亲临曲府,对那柳公子大喝一声,骂他竖子小贼!一队禁卫军从府外冲进,抓住柳公子。刹那间飞沙走石,天地色变,远处隐约响起一道龙吟,柳公子的头颅便被一条赤红的长龙叼走了!”

曲青衣来到梨花树下时,正好听到林善说的这些,目瞪口呆,“林伯,你怎么把五年前的事翻出来说了,还说得这么夸张。”

唐黎雪看向曲青衣的目光变成崇拜,“青衣!你见过那条赤红色的龙吧?它是不是马首蛇尾,身披鳞甲,威武霸气,生得与众不同?”

曲青衣听了头疼。

林善笑得满脸褶子,乐呵呵地说:“我家小主子当然见过那条龙。”

唐黎雪闻言十分惋惜,“我怎么不是六年前认识的你,不然一定过来凑热闹。”

曲青衣听他的话觉得好笑,“这些事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他过来时拿了些蜜饯跟饴糖,放在桌上。

唐黎雪拉着曲青衣坐下,“你快跟我多说几个,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阿福也凑过来,“曲先生,我也喜欢听故事。”

曲青衣面前两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叽叽喳喳,闹得他头晕,只能道:“那我说一个……”

唐黎雪跟阿福立马坐直身子,洗耳恭听起来。

曲青衣想了想说:“你们可知道刘贺?”

唐黎雪摇头。

阿福跟着摇头。

曲青衣换了身青色的衣裳,那衣裳上依旧绣着莲纹,日光照在莲纹上,仿佛流着一圈银光。他笑着开口,“刘贺本是寒门子弟,十一岁时认识左相,拜他为师,成为左相的弟子;十六岁时一朝科举,当了宗国古往今来最年轻的状元,后随着左相提拔,坐上府尹的位置。”他说完见面前两个少年都是茫然疑惑的神色,接着说:“可就在昨夜,他突然被人杀了。”

曲青衣这一句话终于让两个少年的目光亮起来。

唐黎雪追问道:“然后呢?他怎么死的?谁杀的?”

“那一夜,弦月高悬,星河暗淡,摘月楼内鬼气森森……”曲青衣没见过刘贺死时的场面,只能自己凭空想象,“一个戴着白色无脸面具的刺客跃入楼中,一刀斩断刘贺的头颅,那颗头飞出来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十圈,从屋东面滚到西面,流了满地的血。”

阿福“哎哟”叫了一声,“小少爷,你别听了!这个故事你听了晚上会做噩梦。”

“胡说!”唐黎雪兴奋地问:“然后呢?”

“然后……”曲青衣扯下衣袖,想了想,“然后大理寺少卿奉命办案,在调查期间抓到一名疑犯,眼见问案之后便要定罪,却不曾想这疑犯被一条突然出现的赤龙救走了。”

唐黎雪跟阿福双眼发亮,齐声问:“然后呢?”

曲青衣有些苦恼,想了一会才接着说:“赤龙救走疑犯后,摘月楼开始闹鬼,老板不得已请来道长捉鬼,却发现那鬼正是死去的刘贺,刘贺向道长诉苦,说出刺客的方位,大理寺一路追捕,发现那是一个老头。”

唐黎雪问:“那老头是凶手?”

曲青衣摇头,“老头是无颜阁的刺客,大理寺追问下才得知让老头杀刘贺的是两个冤死的少年鬼,他们生前受尽刘贺的欺负,于是托梦杀人。”

他有些惭愧地看着唐黎雪跟阿福,“这个故事叫枉死者托梦杀刘贺。”

唐黎雪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还有吗?”

曲青衣想了想,看兴致盎然的唐黎雪一眼,“没有了。”

唐黎雪很失落,大大的失落。

阿福却看眼日头,“小少爷,二少爷不是让你买四方斋的糕点回去,再晚点买不到,你要挨二少爷骂的!”

唐黎雪这才惊觉,连忙起身,“青衣,我改天再来找你玩。”

曲青衣笑了笑,“我书房里有很多书,书里有许多故事,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唐黎雪跟阿福慌慌张张地跑了,曲青衣听到府外头马儿嘶鸣一声,唐小公子驾马而去。

林善在旁边笑着说:“小主子,方才跟他们聊天,我探听了他们的底细。”

曲青衣看林善一眼。

林善压低声音,“那姓唐的小公子是……”他这话还没说完,曲青衣便打断道:“他是唐老将军的小孙子。”

林善一愣。

曲青衣瞥向桌上的饴糖,“他自报姓名时我就知他是谁了,没想到唐老将军的小孙子这么单纯,跟他那个孤僻乖戾的二哥不太一样。”

林善纳闷,“小主子怎会知道?我看他们傻傻的,还故意套了话。”

曲青衣拿起一小块饴糖,却没吃,“去年太后的寿宴上我见过他,他跟在唐老将军身后探头探脑,却不敢往上头瞧,我觉得很有意思,问了宗皇才知他是唐老将军的小孙子。”

曲青衣顿了顿,“说起来,过几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他说着站起身,还没等身子站稳,整个人先往旁边倒去。

林善脸色大变,扶他一把,“小主子?”

曲青衣没什么力气,勉强支撑着身子,叹了一声,“林伯,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林善皱眉,扶他回了房。

房内那位姓游名铁的大侠默默看一眼被林善搀扶进来的曲青衣,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让开自己霸占的床榻。

曲青衣倒在榻上,眼前朦朦胧胧,几乎瞬间被黑暗笼罩。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从云端沉入地底,在地下憋了好久喘不上气来,快要死时才被人捞出,坐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

雾气之中传来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子的声音,“傻孩子,你在看什么啊?”

他眼前的雾气终于被拨开,出现一个朦胧的、十分久远的画面。

一个身形单薄,却很温柔的女子抱着个孩子,那孩子很小,手里捧着一本书,细声细气地说:“娘,这个字……”

女子摸着孩子的头,“这个字念关。”

孩子仰着脑袋,瘦瘦弱弱的,跟着念道:“关。”他又指着第二个,“这个。”

女子又道:“山。”

孩子跟着道:“山。”

“傻孩子。”女子忽然叹气,摸着孩子的头,她脸色很苍白,“娘要走了,你要好好听你皇叔的话,你皇叔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有他护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孩子抓住女子的衣袖,迷茫地问:“娘,去哪?”

女子蓦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傻孩子,娘要去陪你爹了。”

孩子依旧迷茫,他指着手里的书籍,“想听……娘念。”

女子看书上的字,喃喃念道:“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离别难,不似……相逢好……”

孩子断断续续地读:“关山……魂梦长,鱼……鱼雁……音尘少……两鬓可……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离别难,不似……相逢好……”

曲青衣猛地从梦中惊醒,周围昏暗无光,他什么都看不见,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他想去摸怀里的药瓶,却摸了个空,便想去旁边的桌上摸,那手还没摸到,整个人已咳得往床下倒去。

正在这时,有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他。

“咳咳咳……”曲青衣还在咳。

周围终于亮起光来,游铁拿过桌上放着的药瓶,倒了一些塞进曲青衣嘴里。

曲青衣紧紧抓着游铁的胳膊,脸色苍白,他这次并未咳血,只是咳得喘不上气,歇了好一会说:“谢谢。”

游铁扶他回榻,沉默片刻,才道:“你方才说了梦话,梦中读的那首词,我也曾听人念过。”

曲青衣一愣。

游铁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没之前那么冰冷,“是一位长辈所念,那年她亡了夫。”

曲青衣艰难地开口,“她……”

游铁坐回椅子上,没看曲青衣,自顾自说着:“后来我打听她的消息,才知她在那一年病逝,本来她怀里有个孩子,没生出来。”

曲青衣愣了愣,叹道:“那……真可怜。”

游铁没说话,他本就跟曲青衣不熟,只是那首词让他想起一些往事,便忍不住说了两句。

房内的烛火一直在晃动,游铁身上有伤,脸色看着并不好。

曲青衣睡了一觉,被那场梦惊得犯病,脸色也不好,他看眼外头的天色,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晚上,也不知林伯是不是歇下了。

“咳咳……”他正想着,胸口内一阵灼痛,又咳了一下。

游铁把药瓶塞进曲青衣的手里。

曲青衣自己倒一些吃下去,那股灼痛才消失,他这会睡不着,爬起来靠坐着,眼睑微微垂下,望向被子。

游铁闭目养神。

烛火幽幽照着两人的身影,在很长的寂静之后,曲青衣缓慢开口问:“游大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游铁没有答他。

曲青衣觉得冷,拉下被子,“难道游大侠是跟某位有名的剑客约在京城比武,你打不过他,才躲到我府邸的树上?”

游铁神情冷漠,但这次回答了,“伤我的人确实在江湖很有名。”

曲青衣手抓在被上,那苍白的指节陷入被褥里,“谁?难道是刘向思?我听闻他的左手剑十分厉害。”

游铁冷笑道:“刘向思是个什么东西,他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更别说想伤我。”

曲青衣皱眉,“那是谁?除了刘向思,京城里难道还有其他有名的剑客?”

游铁冷着脸,不答他。

曲青衣看一眼游铁,这人长得挺英俊的,只是现在脸色苍白头发散乱,那股子英俊之气便弱了几分,反而添了丝病气。

游铁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望过去,相较之下,他对曲青衣的印象除传说中那跟宗皇不清不楚的关系外,便只剩病痨子这三个字了。

曲青衣忍不住又问:“游大侠,那个有名的剑客……”

游铁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曲青衣终于不再问下去。

游铁闭目养神。

曲青衣看着床顶发了一会呆,正觉得整个人好了些准备继续睡觉时,忽然听到游铁说:“你不是皇甫疏的私生子吧。”

游铁的语气很肯定,不带任何疑惑。

曲青衣“嗯”了一声。

游铁沉默片刻,神色冷冷的,“那你身为皇甫疏的男宠,他几时会来宠幸你?”

“啊?”曲青衣茫然地应着,这个人在说什么?

游铁见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他不宠幸你?你的身子确实不太好,但不宠幸的话,他又为何那么宠你?”

曲青衣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气得脸都红了,愠怒道:“你在乱说什么?”

游铁皱眉,“我没乱说,你是皇甫疏的男宠,做这些事不是很正常?”

“你给我出去!”曲青衣指着门口,他本就伤了身子,这会生起气来,气得心口疼。

游铁眉头紧皱,没有多说,转身走了。不过他有伤,没走多远,就在门口站着。

曲青衣看着外头月光照进游铁的影子,气得咳嗽起来,“咳咳咳……”

其实他听过坊间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偶尔他会当成一个乐子听听,可那些传言也不敢冒着大不韪去议论宗皇的床笫之事。

再说这东西也没有!

曲青衣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但还是气得胸腔一阵滚烫,“咳咳咳……咳咳咳……”

门口的大侠听他从撕心裂肺地咳到有气无力地咳,终于转身走进去,抓起他攥在手里的药,倒了一些,却发现药不多了。

游铁给曲青衣喂过药后,一把点了他的睡穴。

曲青衣顿时软软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游铁将人放倒,给他盖好被子,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起眼睛。

烛火依旧幽幽,照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