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少年意气凌九霄
暖风吹过窗台，曲青衣醒了，他醒后发现屋里又没了大侠的身影，自个洗漱完便坐在窗边看着房外的树，那树上有只鸟儿在叫，叽叽喳喳，十分动听。
曲青衣昨夜没睡好，除去脖子上的伤，游铁哼着的那首曲也入了他的梦，让他梦了一夜的铁马冰河，以至于一觉醒来精气神不太好。
林善端着药过来时，小声地说：“唐小公子上门来了，游大侠跟他一起。”
曲青衣喝着药问：“他来讲比武招亲的事？”
林善忍不住笑道：“已经开始跟游大侠讲了，就等着你过去一起听。”
曲青衣也忍不住笑了，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药，站起身往外走去。
唐黎雪正坐在游铁面前，眉飞色舞地说着：“游大侠你不晓得当时有多热闹，那擂台上人来人去的，我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那些好汉高矮胖瘦，应有尽有。”
游铁吃着包子，一脸冷漠地听着唐黎雪讲。
阿福也很兴奋，“游大侠，你是没看见，当时小少爷也上去试了试身手！他今儿没穿我的衣服，一身紫金衣乌金靴，可把人家小姑娘迷坏了！”
曲青衣走过来坐下，笑着问：“唐小公子也上场了？你想娶媳妇？”
“当然不是！”唐黎雪大手一挥，豪情壮志地说：“我只是去打架的！”他说完看到曲青衣脖子上包着的布条，一愣，“青衣，你脖子怎么了？”
曲青衣摸了一下，挑眉说：“被刘向思的秋水剑砍的，有人没保护好我。”
游铁依旧吃着包子，充耳不闻，林伯买的包子很好吃，他改天要去问问是从哪买来的。
“说起这个……”唐黎雪忽然看了阿福一眼，有些犹豫起来，“我跟阿福过来时，听到不少流言。”
阿福连忙道：“小少爷，那都是一些风言风语，没必要跟曲先生说。”
曲青衣却一点也不避讳，还很好奇，“这次都传出来什么？说来听听，反正也没事，就当个乐子。”
唐黎雪见曲青衣真的不在意，不由得说：“刘贺年少时中状元的事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他死了后那些读书人很气愤，外头又说左相搜出你是主谋的证据，本来要定罪了，但你勾……”他说到这顿了下，皱着眉换了个措辞，“勾搭宗皇，把宗皇迷得神魂颠倒，居然让你逃了。那些读书人就更生气了，写了好多文章在骂你，还有在朝为官的都向宗皇进谏，说你蛊惑君王，蓝颜祸水，举了好几个因美色灭国的例子，让宗皇把你宰了。”
曲青衣听得笑出声，“那他们肯定气死了，宗皇哪里会宰了我。”
唐黎雪还是皱着眉头，这个少年脸上全是疑惑茫然的神情，“还有的写了孟大人问案、曲青衣认罪、宗皇救场的话本，我……”他突然有些尴尬。
曲青衣瞅见他的神情，“难道你也买了一本？”
唐黎雪傻傻地点下头，“我买了，写得惊心动魄，十分有趣……”
阿福无奈地捂着脸。
曲青衣凑过来，“有带着吗？也给我看看。”
唐黎雪更加迷茫了。
曲青衣很认真地说：“五年前柳公子的话本我也看过，也很有趣，我想以后我要是落魄了，就去写话本，当事人亲自写的话本，肯定很有噱头。”
唐黎雪听了目瞪口呆，阿福也忍不住说：“曲先生真的是……与常人不同……”
曲青衣却因这些流言，想起自己要学做糕点谋生路的事，正想着书里雪花糕的做法，阿福忽然说：“除了这些，我跟小少爷还听了另一则流言。”
曲青衣一愣，“还有别的？”
阿福连忙点着头。
唐黎雪也说：“这流言跟你没多大关系，就是……”他突然有些难以启齿，看了阿福一眼。
阿福胆子大，见自家少爷不敢说，便自己开了腔，“坊间流传，说左相爱慕宗皇多年，这次刘贺出事，是他故意针对曲先生，想要跟曲先生争宠。”
游铁看了过来。
曲青衣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左相爱慕宗皇，想跟我争宠？”
唐黎雪点着头，“这个消息在外头传得比你的流言要厉害，就像有人亲眼见过一样，还有的写了宗皇跟左相的话本，这个……”他突然有点难为情。
曲青衣看他，“你也买了？”
唐黎雪不好意思地点着头，“买了，里头的感情写得十分真挚，我都要信了左相是真的爱慕宗皇。”
曲青衣震惊。
唐黎雪一脸期待地看着曲青衣，“你要听吗？书里头说宗皇与左相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十年前前太子一事后，两人还一起抵御岫玉国的侵略，抵足而眠，不过因你的存在，两人开始吵架，感情分裂……”
曲青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唐黎雪点着头，“可怜左相陪伴宗皇三十多年，年老色衰，竟然敌不过一个新宠。”
“你你你……别说了。”曲青衣忍笑忍得浑身颤抖，“左相是打算舍弃自己的名声，准备让我笑死吗？”
唐黎雪迷茫地看着他，“左相为何要舍弃自己的名声？”
曲青衣昨夜没睡好，如今情绪激动，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咳咳……也对，这流言从哪传出来的？”
游铁见他咳嗽，皱起眉头。
唐黎雪看了曲青衣一会，然后茫然地说：“不知道啊，但有人说源头是从曲府来的。”
曲青衣一愣，脸上的笑被唐黎雪这一句话说得没了，“源头从曲府来的……”
唐黎雪点头。
曲青衣知道是谁传出这个流言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流言传遍京城甚至大江南北，也只有温十九这个家伙，他被左相撵鸡一样赶出京城，又不能跟军队直接对上，估计是气得发疯。
不过他能传出这些流言，是带着北方的消息混进京城了？
曲青衣想着，突然看到桌上的油纸，走了下神，游大侠好胃口，三大包肉包子都被他吃光了。
游铁其实有点吃撑，那包子太好吃，他没忍住吃得一个不剩。
“青衣，接下来几天我不能过来曲府了。”唐黎雪突然有些沮丧。
曲青衣问：“怎么回事？”
唐黎雪垂头丧气，“我二哥知道我来曲府的事，很生气，明儿起要禁足，我大哥不在，我爹也管不住他。”
曲青衣忍不住道：“你二哥确实……没人敢管。”
“不过你放心。”唐黎雪忽然又笑起来，“我会每天让阿福出去打听你的流言，你的事随便一问，我就知道了。”
曲青衣被他这话说得无奈，“这个……流言跟事实是有出入的……”
唐黎雪眉开眼笑，完全没有将他这话听进去。
曲青衣问他，“禁足几天？”
唐黎雪掰着手指算了一会，还没算明白呢，阿福先说道：“禁足到十九，等太后寿宴过后二少爷就要去西北，那会便能出来了。”
唐黎雪连忙道：“对对对！”
曲青衣笑着说：“那好，等那之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寿宴结束后似乎有庙会，我们可以顺路去太庙楼看看那些书生怎么骂我的。”
唐黎雪喜笑颜开，重重道：“好！”
日光照在他的紫金衣上，这个少年眉目间全是飒爽的笑意，曲青衣看着他，似乎被他感染，脸上的笑也有些意气风发起来。
唐黎雪做客到午时前一刻走了，他走后曲府很快安静下来，游铁坐在梨花树上，对着树下的人说：“这人很傻。”
曲青衣仰头望着游铁，“他确实傻乎乎的，但人不错。”
游铁哼了一声，不说话。
曲青衣依旧仰头望着游铁，“游大侠，你很喜欢坐树上？”
游铁没有答他。
曲青衣朝他挥手，“我还没爬过树，你带我上去瞧瞧吧。”
游铁猛地皱眉，“你上来做什么？”
曲青衣笑着说：“我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游铁沉默，却还是从树上跳下，一把环住曲青衣的腰。
曲青衣腰身纤细得很，跟个姑娘似的，游铁觉得他要是稍微一用力，就能把怀里这人给掰成两半，便不自觉放轻力气。
他轻功上佳，抱起曲青衣往上跃，就这么坐上树干。
游铁一手扶着曲青衣，一手压下前面开满梨花的枝桠，曲青衣透过游铁压下的缝隙看过去，在那花影之中，他看到飞鸟旋于旭日之下，远处白云碧海，山河壮阔。
游铁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却很好闻，他对曲青衣说：“没什么好看的。”
“有啊。”曲青衣伸出手指着遥远的山河，他眼中闪闪的，被照进一片光泽，“你看那里的山，还有那里的水。”
游铁望向他指着的方向。
曲青衣又指向一座高台，高台由血红色的石块筑成，远远看仿佛一只凤凰，“那里是凤凰台，二十年前，前太子就是在这击筑，为宗太祖送行。我也去看过，可惜不会击筑，不然也要在上头感受一下他的风采。”他看向游铁，“你以前也在京城生活过，难道没有熟悉的地方？”
游铁默然片刻，随即指向一处行军台，“我记得那一年，我父亲在台上点兵，他还问我有没见过战场。”他的手厚实，有茧，与曲青衣的手全然不同，“可还没等他们出征，太子就死了。”
曲青衣看着他，两人挨得很近，他几乎就要触到游铁的脸，“前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游铁回想好一会，才说：“我记不太清了，但我很崇拜他。”
曲青衣还是看着游铁，游铁回过头来。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
曲青衣忽地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去，“确实有很多人崇拜他。”
游铁问：“你也是？”
曲青衣笑了，他这会的笑中带着几分潇洒，“当然，我是听他传说长大的，若非我不能习武，我也想像他一样仗剑策马，去和黄山剑冢主人对剑，一剑劈断黄山山头，最后拂衣而去。”
游铁默默地看着曲青衣。
曲青衣眉目之间仿佛在这刻沾染了些少年豪气，“我还听说他曾扛了一棵梨花树回宫。”
游铁错愕，“他扛树回宫做什么？”
曲青衣大笑出声，“因为太子妃喜欢梨花，她刚到京城时，京城找不到梨花树，所以他直接从城外扛了一棵回去，栽在宫里。”
游铁依旧有些错愕，他没听说过这事，也不知曲青衣是怎么知道的，是宫里那位跟他说的？
曲青衣忽然凑到游铁耳边说：“游大侠，跟你打个商量，我不会武，扛不了树，你不如帮我扛一棵进城，满足下我的愿望。”
游铁本来想说他胡闹，默然片刻，忽而问：“你学不了武吗？”
曲青衣摇头，“我这身子，学不了的。”
游铁默然。
过了许久他才说：“你府里已经有了，不缺。”
曲青衣笑了，“那等哪天我看中其他花树，你再帮我扛回府。”
游铁默然。
还是过了许久，他才沉重地说：“好。”
曲青衣很开心，小声哼着调儿，游铁不知他唱的是什么，但很好听，那声音悠悠扬扬，穿过两人身边，穿过花影，飘向远方辽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