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搜屋
一阵狼吞虎咽,桌上只剩下一个簸箕。
然而,僧多粥少,肚子还饿。
潘考鉴走南闯北,各地的美食吃过不少,但觉得这“簸箕吹”实在令人难以忘怀。他闭起眼睛,细细回味,这些味儿,确实美妙极了,似乎比广州的沙河粉好吃多了。
罗克明看着桌子缝隙里有颗芝麻,本想夹出来吃了,伸出了手去,半途中放到脑袋去抓头,毕竟还要保持着些许矜持。
然而,他心里还是顽强地想:这几颗芝麻毕竟是食物,还是别浪费了----在革命的艰难时期,能吃到东西,填饱肚子,真的确实不容易。这些“簸箕吹”也是打铁匠知道他们要来,特意给他们留着的。
就在罗克明研究怎样吃掉那几颗芝麻的时候,门口一暗,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四人吃了一惊。
那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脸上涂着脂粉。
脂粉女人嘻嘻笑,问:“要鸡子酒吗?”
罗克明摸摸袋子,没钱了,索性摇头,不要。
脂粉女人一个一个地看里面的人,然后说:“我们这儿的怀乡鸡是‘三黄鸡’,黄毛、黄皮、黄爪,远近闻名的。‘三黄鸡’经过体育锻炼,很好吃,这鸡子,也经过体育锻炼,浸出来的酒,喝了好睡......”
罗克明摇头,他还在摸袋子。
脂粉女人把酒放到桌上,说:“这酒,就送给你们喝吧,没酒喝,多难受......”
那女人说完,转过身,低头出去了。
陈文炎抓住了那瓶酒,由衷说:“早听说怀乡女人热情似火的,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拿过碗,把酒倒出来,准备一人一口,轮流喝。
潘成耀已经注意到了桌上的芝麻。他把那些芝麻都捡到巴掌里,刚巧四颗,他一人分了一颗,嘴里说:“有酒同喝,有芝麻同吃,有难同当......”
喝酒,便先从潘考鉴开始。
潘考鉴刚端起,然而听到一声:“别喝!”
大家抬头看门口,打铁佬正盯着他们看。
大家愕然。
打铁佬进来,愤然说:“我转身去交货,这只狐狸精便进来了。”
大家睁大了眼睛。
打铁佬关了门,才转身回来,压着声音说:“奸细!一个奸细!”
陈文炎不敢相信似的说:“不像奸细的样子呀?!”
打铁佬骂:“做奸细要看样子的么?”
大家点头。
打铁佬问:“敌人为什么到虎跳峡去围追堵截呢?就是因为这个人。”
大家更是惊诧。
打铁佬便说开了。
罗克明听了,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想不到,原来泄露秘密的,居然是河边的厕所。
十多天前,罗克明收到消息,省里要派特派员来,传达上级精神。那时候,交通员正好内急,一下子扑进了厕所里。罗克明也跟着进去了。
河边的厕所,只讲隔形,不隔音。他们的说话,竟然全部被女厕所那边听去了。
在女厕所那边的,正是那个脂粉女人。
那脂粉女人在怀乡几乎是无人不知的,早年嫁的两个丈夫,先后死掉了,便被人传说克夫,没人敢要了,最后嫁给个阉鸡的。
阉鸡的在怀乡开了个阉鸡店。
那脂粉女人在店里没事可干,便到处晃荡,把县兵里那个高个子和团练兵里那个矮个子也勾上了。她得到了消息,两边一说,结果大家都往上报,还一齐跑到虎跳峡去捉人立功。
那脂粉女人都三十多了,头上还扎满了小姑娘的小辫子,打扮得像当年十八岁一样,大家都叫她“十八靓”。
“十八靓”送来的酒,敢喝么?
大家早已来了食欲,但后果不敢想象。
罗克明说:“等陈业之一到,我们立刻转移了再开会......”
还没说完,门响了,三声长,两声短。
打铁佬高兴地说:“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文炎过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陈业之。
还没等陈业之进来,罗克明说:“走,我们走!”
四个人出了屋子,与陈业之往外走。
罗克明看“大口九”阉鸡店那边,那个叫“十八靓”正在店前架起一根竹竿,晾了四条红裤衩,不,是五条,有一条是裙子,花的。
罗克明心中有了灵犀:我们刚好五个人呢,她的红裤衩不够,居然连裙子都用上了,哼,从中一定有文章,说不定是暗语。
陈文炎忍受不住了,大大咧咧过去,盯着她,问:“这些裤衩裙子都是干的,怎么还晾呀?”
“十八靓”一时回答不上来,便说:“我喜欢呀,本姑娘喜欢晾干衣服,不行么?”
罗克明扯过陈文炎,睇他眼色说:“走,别打草惊蛇了。”
五个人正要走,猛然听到“十八靓”指着潘考鉴,说:“捉住他,他是偷鸡贼,偷了我的鸡。”
说着,飞快扑过去,抱住了潘考鉴的大腿。
潘考鉴愣住了:“我哪偷你的鸡?”
“十八靓”高声叫嚷:“这个外地人到这儿,就是偷东西的,我家的公鸡不见到了,就是他偷的。”
打铁佬过去,说:“这是我家的客人,刚刚到的,哪儿就偷得你家的鸡了?”
罗克明说她:“你得拿出证据来呀。”
“十八靓”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把手插进潘考鉴的裤子,抽出来的时候,手上有几条鸡毛。她举着鸡毛给人看,说:“看呀,看呀,这是从他裤头拿出的鸡毛。”
潘考鉴分辨说:“是她手上拿着放进来,又抽出去的,我的裤头哪儿会带着鸡毛?”
陈文炎抓住了“十八靓”的手,说:“快放开,要不,我可不客气了。”
“十八靓”却抓着陈文炎的手,出其不意地往胸口一碰,然后叫:“非礼呀,耍流氓啦。”
“十八靓”的丈夫张大口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满手血迹,抓着一把阉鸡刀,鼓着眼睛,问:“谁干见不得人的事啦?”
“十八靓”指着陈文炎,骂自己的丈夫:“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给我丢脸了,快给我阉了他。”
张大口站着不动。
“十八靓”踢了他屁股一脚:“你不是会阉鸡吗?怎么阉人就不行了?”
张大口举阉鸡刀,哇哇大叫着过来。
打铁佬的铁锤远远伸过去,挡住了张大口的阉鸡刀。
张大口愕然:“有人欺负我老婆了,欺负到我头上了,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呀?这关你什么事?”
打铁佬笑着说:“我们朝洗脸,晚相见的,何必伤和气呢?你也有眼睛看到的,大家也可以作证的,没人欺负你老婆!”
张大口睁着眼睛:“难道我老婆会欺负人不成?”
“十八靓”却乘机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哭:“我一介女流,哪有力气去欺负的?”
打铁佬说:“看吧,你看看吧,你老婆是个什么人?无事生非,没事找事......”
旁边的人越来越多,都来看热闹。
“十八靓”捂着脸,又哭泣着骂丈夫:“我有什么好呀,嫁给了你,还像个人吗?居然和外人一个鼻孔出气,一起来欺负我这个手无抓鸡之力的女人。你要是这个样子,这个家,你也别回来了。”
张大口又操起了阉鸡刀。
“十八靓”立刻火上加油:“我也不想活了,活着也没用了......”
张大口听着,突然大叫一声:“我阉了你!”
抓起阉鸡刀,向着陈文炎捅过去。
打铁佬的铁锤恰恰也到了,当的一声,把阉鸡刀打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县兵来了。”
大家向墟头看去,见到一队国民党士兵奔跑而来,而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英雄”神犬。
在神犬后面,是高个子,他拄着一根拐杖,两个士兵扶着他走来。他的屁股受了伤,听说股骨里的子弹,还没取出来。
行人,铺户纷纷避让,众人相互环顾说道:“多半是要捉人了。”也有的说道:“快让开些,官兵冲来,踢翻担子,事小,便踩了死你,也是活该。”
众人骇然失色,顷刻鸦雀无声。
突然,又有人说:“看,那儿还有呢。”
大家看到墟尾,也有一队人大摇大摆而来。
队伍的前面,走着矮个子。他的手吊着绷带,仍然神气活现,显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在相互议论,一个说:“莫非是贼人?”另一个接道:“傻瓜,街头来的是国民党兵,街尾来的是团练兵,早听说两家不和的,说不定今天要打架啦......”
打铁佬却说:“还站着干什么?往屋里撤!”
罗克明立刻拉着潘考鉴,飞快地跑回屋里。陈业之、潘成耀、陈文炎分三个方向跑,一会儿便淹没到人群里。
打铁佬转身回屋,却走不了。
“十八靓”从后面把他的脚拖住了。
打铁佬举起了铁锤......
两支枪顶住了打铁佬的身子。一支从前面,一支从后面。
高个子站在前面,说:“看你的锤快,还是我的枪快。”
矮个子说:“放下铁锤,不然......”
还没说完,打铁佬的铁锤落了下去。
恰在这时,两支枪一齐响了。
打铁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扭了扭双腿,摇晃着倒了下去,眼睛一直睁着,看着自己的屋子。
打铁佬的铁锤砸偏了,就砸在“十八靓”的手腕上。
“十八靓”拿着手腕,强行忍受。
高个子俯下身子看。
矮个子也过去,蹲下去。
“十八靓”突然站起来,一人一巴掌,然后“哇”地哭了,骂:“狼心狗肺的,怎么现在才来?”
高个子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有条神狗,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的。”
矮个子也说:“其实你也不用暴露自己的,隐蔽着,以后有大用处呢。”
“十八靓”踢了打铁佬一脚:“这家伙都死了,我哪用再藏着做缩头乌龟?呸!”
一个士兵过来,问:“要不要进去捉人?”
国民党士兵和团练兵已经把打铁铺团团围了起来。
高个子走到门口。
矮个子也跟上。
两人已被县长杨伟绩骂了一通,要他们两个同心协力,抓住共产党的要犯。
高个子喊:“里面的人快出来,不然,搜屋了。”
里面没有动静。
高个子又说:“搜!”
两队人马正要进屋。
矮个子突然叫:“慢!”
所有人马退了回来。
矮个子叫:“里面的人不要出来。”
众人愕然。
矮个子让人拿来两桶火水,推开窗口便往里泼,然后亲自点火,把打铁铺烧着了。他要人们都知道:这,就是亲共的下场!
看着熊熊烈火,矮个子笑:“不出来么?现在想出来也出不来啦,统统成了烧猪。”
烈火过后,那神犬出马了。高个子说:“去,把烧焦了的骨头叼出来。”
“英雄”神犬进去了很久,最后出来了,狗嘴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高个子大吃一惊。
矮个子领着人冲进去,看到后门开着,便垂头丧气出来,说:“你去看看吧。”
高个子进去,看了出来,黑着脸说:“又让人跑了,怎么办?”
矮个子低着头,说:“都这个时候了,你问我,我问谁呢。”
高个子盯着“英雄”神犬,无奈地说:“又只能全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