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雨欲来
一
到了怀乡,杨伟绩到了二公署。二公署就设在怀乡。
区长周植盛听说杨伟绩来了,远远去迎,接入大厅。
杨伟绩刚坐定,高个子便上前去,手里握着一支短枪。
“干什么?”周植盛大喝一声。
杨伟绩就势滚在地上。躲避他那枪。
高个子跪下来,把枪交给杨伟绩,请罪说:“我一心为党国,鞠躬尽瘁,今天不幸战败,你就枪毙我,让我为党国尽忠吧!”
杨伟绩接过手枪,打开来看,里面果然没有子弹,他冷笑一声,假戏真做,说:“你既要为党国尽忠,好,本人成全你,你就用自己的枪枪毙自己吧。”
高个子大惊,用眼去看周植盛,期望他能站出来说情,其实他急着上场,就是看到有周植盛在,一切都会化险为夷。
两个士兵进来,把高个子推了出去。又过来一个,拿了高个子的短枪,跟在后面。
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高个子悔恨交加,如鲠在喉,他听到周植盛说:“非常时期,不杀一儆百不足矣振军威!”
高个子忍不住了,回头骂:“周植盛,你是条狗!”
跟在他后面的士兵放了他一脚,两个士兵夹着他走。
到了外面空地,两个士兵把高个子推到地上,后面一个把枪给他,说:“闭起眼,枪一响就过去了。”
高个子拿枪在手,颤抖着声音说:“我、我我还有个秘密要、要告诉杨县长。”
一个士兵跑了进去,一会跑了回来,说:“你等一会。”
高个子软到了地上,这两个人没把他押回去,他彻底失望了,这次死定了!
不一会,一群人簇拥着杨伟绩出来。
杨伟绩冷笑:“怕死了?”
高个子把嘴伸过去。
杨伟绩向后摆手。
那些人都退到了后面。
杨伟绩把耳朵送过去。
周植盛提醒说:“将死之人,小心他咬你的耳朵。”
杨伟绩便站了起来,弯着腰,等他的话。
高个子说:“要不是周植盛见死不救,我早把共匪打得落花流水了......”
杨伟绩盯着他,冷冷笑:“你就只会狗咬狗吗?你肚子除了一肚子坏水,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高个子叹息说:“只可惜我死后,就没人知道贩卖枪支那些钱的下落……”
杨伟绩装作没听清,说:“他身上有军事秘密,等我审问清楚了,再作处理。”
三个士兵便把高个子押到柴房里。
临近傍晚,有人给他送来了一碗柿子饭。这饭很怪,厨师还是第一次做,不过,饭里又没了柿子。
“你偷吃了柿子?”高个子问。
送饭的说:“是杨县长把柿子拿去的,不关我的事。”
高个子哈哈大笑,拍掌说:“没事了,没事了。”
送饭的人扯他到墙角,小声说:“也别怪我多嘴了,这是断送饭,吃了上路的,说不定今天晚上......”
高个子说:“你懂个屁,没有柿子的饭,不就是‘没事饭’么?”
送饭的瞪大了眼睛: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果然,等到高个子吃完饭,有人进来,说:“杨县长让你过去交待秘密。”
高个子到了杨伟绩那儿。
杨伟绩正在溜狗。看来,他喜欢那头小松毛狗。杨伟绩也不看高个子,问:“这狗挺好玩的,你们怀乡这儿,有谁还喜欢玩狗的?”
整个怀乡,谁不为生活所逼?谁会喜欢狗这种东西?在高个子的脑子里,没有!不过,他脑子一转,说:“除了周植盛这样游手好闲,谁会有这样的闲功夫?”他想嫁祸于人。
不料,杨伟绩却笑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十八靓’,也喜欢狗的呢。”
“你认识‘十八靓’?”高个子上前套近乎。
“只是听说,我怎么会认识......”杨伟绩吱吱唔唔。
“大人,我去把她给你叫来。”
旁边站着一人,插嘴说:“大胆,大人怎么会见这种不三不四的人?”
“胡说!”
杨伟绩站起来,给了高个子一巴掌。
高个子摸着那打痛的地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看到杨伟绩扯着狗,那狗扯着杨伟绩,出了门去。高个子突然脑海一亮:让狗扯着他跑,不正是“狗扯”之事吗?想着,他居然笑出声来,往外便走。
杨伟绩身边那人理所当然拦着他。
高个子打了他一巴掌:“杨县长叫我去办事呢?”
“怎么没听他说?”
“这么蠢,他怎么会跟你说?”
杨伟绩转了回来:“什么事吵架?”
那人据理力争:“他说你叫他办事呢?”
杨伟绩骂:“我不叫他还叫你办事?”又笑:“你跟在我身边也不短了,就是走他一个肚角也没走完呢。”
那人捂着打痛的脸,不明就里,无所适从。
高个子心里亮堂堂的,他心里想到了:杨伟绩打自己一巴掌,不就是要自己一更时分送‘十八靓’到他那儿么?他心里一动,立刻到了‘十八靓’那儿。
恰好遇到“十八靓”丈夫张大口阉了鸡洗手。
高个子随口说洪冠中宫村,有人“搭话”出来,有很多鸡要阉,要张大口马上去阉鸡。
张大口听说有生意找上门了,又怕别人抢了活儿,两话不说,背上那个黑得发亮的袋子,装起劳作的工具出发了,一边走一边得意地唱:“未唱三皇和五帝,且唱怀乡出能人,杨伟绩虽然当县长,收入不及我本人......”
高个子捂着嘴笑,知道他一到中宫村,今天晚上必然回不来。他转入屋里,一下子抱起“十八靓”亲热......两人原本就有了“路”,马不停蹄地完了事。这次高个子特别“凶狠”,他要在杨伟绩之前抢占高地,以此在心里报仇雪恨。
一更时分,高个子把“十八靓”送到杨伟绩那儿。这是高个子万万想不到的,原来以为“十八靓”宁死不从,或落井下石、一走了之, 从此便若路人,不想这女人居然欲拒还迎,一拍即合,还急着攀高枝呢,高个子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把贩卖军火嫌的的一半给她,不用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然而,高个子心里还是一片惘然,若有所失,暗自骂:这女人,比狗屎还下贱!
高个子蹲在窗口学蟋蟀叫,又学狗吠,最后干脆往里叫:“杨县长,我来了。”
没有动静。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门响。高个子摸索过去,才发现后门没关,在风中开合。
高个子让“十八靓”进去。他久久站着没有离开,想象着“十八靓”进门瞬间的那种欣喜,心里又喜又悲又恨,难受极了!
却说“十八靓”进门,才感到屋子里点着一根红烛。
一屋都是浑浊的光。
床上躲着一个人。那人向里躺着。等到“十八靓”走近,那人便坐了起来,问:“你是谁?”
“十八靓”只是笑。应付男人,她有的是经验。
床上的人问:“来干什么?”
“十八靓”笑:“不知道。”
床上的人说:“你是刺客?还是想偷东西?”
“十八靓”心里一惊,做男人的,哪个不心急火燎的?她马上说:“夜里起来,走错门了。”急忙转身就走。
床上的人跳了下来,扯着“十八靓”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十八靓”打了他一巴掌:“你们男人我看多了,就是没见过你这样假正经的......”说着忙吐舌头,一不小心,失言了。
然而,那人早已迷糊了,把一个平淡的夜晚搞得轰轰烈烈而又囫囵吞枣。
高个子被叫去了。他昂首挺胸地从周植盛面前走过,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周植盛看得目瞪口呆:这家伙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到了区署,杨伟绩已经在等他了。杨伟绩一连打着呵欠,疲惫地说:“你知罪吗?”
高个子说:“知道,就是打了败仗。”
杨伟绩便说:“你屡败屡战,能保守战斗秘密,精神可嘉。这样吧,你去做团练的队长吧。”
高个子和矮个子调换了岗位。这是“十八靓”在杨伟绩那儿说话的结果,一夜“枕头风”,便把杨伟绩吹得东歪西倒。
高个子隐约知道,矮个子和“十八靓”也有一腿,但他做梦也想不到,矮个子的那一腿,插得比他还深。高个子懊悔地走了,才走不完,有人追上来,说:“我们老爷叫你去一下。”
高个子跟在那人的后面,又到了杨伟绩的内室。
杨伟绩劈头就说:“贩卖军火,应该赚了不少吧?”
高个子十分坦诚似的说:“赚是赚了不少,可吃喝玩乐,又花得七七八八了。”
杨伟绩点着他的鼻子笑:“好呀好呀,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我已派人去挖你祖坟了,到时,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高个子一听,瘫软在地上,张大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后悔得要死,要是不把“十八靓”送去,断不会有这样的灾祸,他把贩卖军火的钱都埋到祖坟里,就是提防不测的,而且,这秘密就只有“十八靓”一个人知道。
杨伟绩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垂手而立,毕恭毕敬地说:“大人,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了。”
杨伟绩丢下高个子,满脸春风地出门去。
前面,就是礼堂了。
一到怀乡,杨伟绩便召集远近的地主乡绅到此,召开“讨匪会议”,共同讨伐共匪。
旁边人提醒:“大人,你的帽子。”
杨伟绩这才知道忘记了戴帽子,在对人训话时,他总感到戴着帽子,有一种别样的威严。
返回内室,“十八靓”还没离去。“十八靓”抱着杨伟绩的腿,撒娇说:“我也要去。”
杨伟绩笑:“你知道我去干什么?”
“十八靓”说:“不是去游山玩水么?”
杨伟绩:“共匪猖獗,犯我军民。我要不分男女老幼,人人出力,一齐剿匪。”
“十八靓”倒笑了。
“笑什么?”
“十八靓”说:“我就笑你们男人不是男人,见识短,要是我,才不剿什么共匪呢,要放共匪,放纵他们......”
杨伟绩不笑了:“这算什么话?”
“十八靓”说:“只要共匪活动猖狂,威胁到他们的头上,危害了身家性命,有钱的人家才会出钱......”
话不说不明,灯不点不亮。不想就这一句话,说到了杨伟绩心里,他盯着“十八靓”,从头顶望到脚下,又从腿脚看到头脸,然后摇头,说:“真可惜你是个女人了。”
“十八靓”“噗”地一笑:“不是女人,大人会理我么?”
杨伟绩便刮她的鼻尖:“真是女诸葛亮,真助我呀!”
门外有咳嗽声,提醒杨伟绩要出发了。
杨伟绩出去,一到礼堂,便听到一阵掌声。
礼堂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一齐鼓掌。
杨伟绩上到讲台上。
人们坐下来,静等他讲话。
旁边一人弓着腰上前,递上一叠纸,这是讲话稿。
杨伟绩却晃动着身子,按着头。
礼堂里寂静。一片死静。
有人开声了:“杨县长怎么了?”
就在这人的声音里,杨伟绩晃动身子,倒在台上。
大家一阵哗然。
有人把杨伟绩扶了起来。
杨伟绩挣扎着说话,声音太小,听不到。
杨伟绩旁边的人便说:“杨县长昨天才到,晚上又工作到深夜,体力不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另一个人插话说:“是劳累过度,要暂时休息。”
又一个人说:“大家放心,杨县长刚才说了,明天晚上,在公署请大家吃饭,务请大家到来。”
那人说完,把杨伟绩扶回内室休息。
“十八靓”已经离开,此时又转回来,问:“这么快回来了?”
杨伟绩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到外面,才哈哈笑:“没事,我是装病回来的。”
“十八靓”笑:“装得真像,吓死人了。”
杨伟绩拉着她的手:“还不是你教的?这剿匪会议不能开太早了,也不能不能这样开......”
“十八靓”愕然:“怎样开?”
杨伟绩成竹在胸地说:“明天晚上你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