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查访
时人各怀心事,又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秦峥在花园里练完功,一身大汗地往回走,正巧在门口和卫翎迎面相遇。
“哟,光羽兄,起这么早?”秦峥见他只穿了一件素色旧袍,关切地问道,“寒露都过了好几天了,你穿这么点不冷啊?”
卫翎看着也是一身单衣还挽起袖子的秦峥,无奈扶额道:“将军,光羽好歹也是个修习过武艺的人,虽然最近疏于练习,还不至于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
“诶都说了叫我子嵘就好了,那么客套做什么,”秦峥摆摆手,又问道,“既然不练功,你大清早来花园做什么?”
卫翎微微一顿,款款道:“这几日园里桂花开了,我在屋子里都闻见桂香扑鼻,便想着过来园中亲眼瞧瞧。”
秦峥笑了笑,对于习武之人卫翎清早来赏花并没有表示怀疑。“那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看花去吧,看到好的尽管折回去,不要钱的。”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开了。
卫翎走到花架旁坐下,方才口中扑鼻的桂香铺天盖地地罩在他身上,也没有把他的心思引过来半分。
卫翎低下头,装作研究袖口的纹理,悄悄地拿出了那支竹管紧捏在手心。
这是昨天刑场上,敛王爷扑过来掐住自己脖子时,趁人不备塞进自己袖口的。敛王是怎么在收押后藏好竹管的,又为何要冒死传给自己此物?摇光求自己去给慕容皇室送行,是否早已知道此事?竹管是密封的,内里不知装了何物,管面上的黑莲,又牵扯了何方势力?难道凉国覆灭,真的另有隐情?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炸开,卫翎混乱的思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时隐时现。秦峥,凉国的事,他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秦峥回到房间,招呼来了郑冲,对他道:“你去照着卫公子的身段买几身衣服,秋衣冬衣赤橙黄绿蓝靛紫的多来几套。这家伙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肯定是没衣服穿了。”
“哎哎好嘞!”郑冲得了令,顿时两眼放光,一迭声地答应了就往外跑。
“这小子……”秦峥摇头笑骂了一句,正要回头找椅子坐下,忽听得门外人禀报:“将军,苏公公传旨,说皇上要见您。”
秦峥常年驻在边陲,这次征战凉国后军队修整,才在京中停留得久了些,严晟本来准了秦峥无需日日上朝。“诶,”秦峥叹道,“只是天天传召进宫和天天上朝有什么两样。”还要每次都把他在宫里一拖就是一整天,一点休假的乐趣都没有。
跟着传召公公进了御书房,一身明黄朝服的严晟微微颔首,挥手把宫女太监都遣了出去。等人都走后,他开口道:“如何,这几日那些黑莲可还有异动?”
秦峥摇头道:“上次初露端倪被我们发现后,好像就再没了声息,许是望风隐遁了。”
“恩,你仔细留心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严晟一顿,又盯着秦峥,语气有些古怪,“还有,你家里那个卫翎……当初朕看你喜欢,也就随你留着了,只是还需提防些,毕竟和慕容家关系匪浅。”
“唔……”秦峥低头沉思着卫翎的事,完全没有接收到严晟话里某方面深意,沉稳地回道,“皇上放心,我担着呢,他翻不出天去。”
“如此也好,”严晟揭过方才的话题,神色严峻地拿起一本册子递给秦峥,“朕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事,你且先看看这个。”
秦峥接过翻开,发现是记录今年国库收支的账簿,前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你再看看这几本。”严晟又将一叠账簿递给他。他翻了几页,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国库收支差年均涨得越来越快,今年更甚,还没入冬,怎么都快赶上去年整年的赤字了?”
严晟沉着脸点点头:“虽然这次出征凉国花费不少,但也有收缴凉国皇室宝物充盈国库,不至于入不敷出到这个程度。前几年朕就隐隐发觉了些不对,只是当时根基未稳,也无从下手。今年明面上都快扯不住了,看来对方是要有大动作了。这次朕派了人去管理凉国诸地,军队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先留在京中,替朕把此事好好查查。”
回到秦府,秦峥略思索了一番,决定向才高八斗的卫学士讨教一二,便抬步走进了停羽阁。卫翎正靠在榻上翻着书,见秦峥进屋,便放下书卷走了过来。
“老看这本不无聊吗,干嘛不换一本?”秦峥皱着眉看着封皮上中庸两个字,光看书名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屋里就这么一本书,不看这本看哪本。你的书房倒是书多,又不许外人进,我哪好意思不识相地往里闯。”卫翎看向屋外,似是不经意地一提。
“你又不是外人,想进便进呗。”秦峥也装作没有察觉卫翎藏着的小心思,摆摆手无所谓地说。反正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放在书房。
如此轻易地获得了出入书房的特权,卫翎愣了一愣,低头咳了一声,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光羽兄聪明!”秦峥哈哈一笑,便将今日在宫中与皇上讨论的事告诉了他,末了补充,“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适不适宜,你就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
卫翎沉吟片刻,道:“国库收入除了战利品就是郡县的税收和番邦小国的岁贡,战利品有很多将士官员一起看着,皇上想来也很重视,不太能做手脚。而番邦小国的岁贡又是使节千里迢迢送来,一路经了多少驿站,到京又有使臣接见,看起来人多眼杂,其实多方掣肘之下,反而不好动作,除非一路下来的官员礼臣全都沆瀣一气,做好假账串供欺君,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只有郡县税收,全国大小地方众多,收税标准想必贵国也是根据时年收成情况可着以调整,这里就有很大的弹性。只是造成这么大的赤字,所有地方县官一起回扣贪污也不太可能,只能是……”卫翎两指轻捻着额边垂下的鬓发,看向秦峥:“着重查查户部尚书。”
秦峥顺着卫翎的话思索一番,顿时明朗不少。他望着卫翎啧啧道:“你这样的人才,当初在凉国怎么只当了个学士呢?”
卫翎听得此语,眸光黯淡些许:“惭愧,我不过纸上谈兵罢了,旁人从来不当真的。”
“那是他们不识货,”秦峥突然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我就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多谢你啊光羽兄。”
秦峥抬腿往屋外走去,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对他说:“我都二十有四了,叫你光羽兄好像有点装嫩啊,以后还是叫你光羽吧。”
卫翎呆呆地看着秦峥离去的背影,藏青色锦袍被他甩得猎猎作响,盘金腰带上扣着一柄银灰色的宝剑,一只小小的荷包垂在一旁,蓝色细穗被不修边幅地乱缠在剑柄上,像是剑上原本就挂着的剑穗。
卫翎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句清晰的话:
他还真挂上那个荷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