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孤独的信天翁
一村之长,意味着千斤的担子压在他身上,自此家长里短,随时做好牺牲一部分保全一部分的准备。
来不及感慨,狙翎跳下祭坛脱下祭袍塞到琼宿怀里,一边往家跑一边问:“要生了,是快生了吗,孩子出来了吗?”
小舅子涨红了脸,因为有些发福的肚腩剧烈晃荡:“我不知道啊,阿娘说等你祭典完了之后快点回家,说别让你错过剪脐带。”
女子生产,本是忌讳男人在身旁的,可雾隐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村中传言,丈夫在妻子生产的时候剪了婴儿脐带会给婴儿带来好运,于是家家户户的丈夫为了给孩子求个好运,大多都亲手剪掉了连接母体与婴儿的脐带,而妻子在生产之后也会因感激变得更加体贴温柔,家庭愈发和睦。
既然说可以等,那么就不是现在生了。狙翎猛地顿住脚反向而行,琼宿硬生生转了个弯儿,抱着祭袍喘着粗气:“村长,你去哪儿?”
眼看着琼宿被甩在身后,狙翎不停步反加速:“你先回去,告诉玄姬,我给她猎一头巨兽吃新鲜的肉做温暖的毛裘——”他跑向了郁松林,那边的兽夹已经安置了将近一个月,一定有猎物中招的。
“呀呀,”琼宿红着腮帮子抱着祭袍在冷风中感叹:“村长和姐姐真是夫妻情深——”不过一会儿工夫就不见狙翎身影了,琼宿深吸了一口气,又以同样的速度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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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村外几千米的海边枯树枝的鸟巢上演着这样一幕,有些人看见了可能奇怪者有之,感动者亦有之,但幸运的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两只夫妻信天翁。
“秋辞,你快走吧,别管我了。”雌信天翁用受伤的翅膀推了推雄性信天翁,但她伤的实在太重了,只这一下翅膀就又冒出不少血。要是凑近观察的话,还能看到她鸟喙上层层的胶布痕迹,空腹三个月的折磨和翅膀遭受枪击的疼痛早已耗尽了她的生命,这次醒来算是回光返照。
秋辞心痛的厉害,忙把那只翅膀握在自己翅膀里温声安抚:“夜辞,你说什么傻话,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丢下你苟——”
“咳咳,”夜辞知道秋辞说什么话就一定会做到极致,她也听过和见过失去了配偶的信天翁跳下悬崖,明明有翅膀却宁死不展开而摔到岩石上被野兽撕碎、沉入海底被鱼类分而食之的惨例,但她爱秋辞胜过爱她的生命,她不想秋辞为了自己失去生命,因为爱,她想其中的任何一方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秋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她的眼前闪现出年轻时期意气风发的丈夫,那个时候,她还情窦初开,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怎么能忘的了,”秋辞沉痛不已,像讲故事一样缓缓叙述了他们梦幻的邂逅:“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暴风雨中,所有信天翁都躲到树上了,唯独你呀,”说着亲昵的啄了一下夜辞有些泥垢的侧脸:“你呀,偏偏在暴风雨中打着旋儿,我当时可被你给吓了一跳,心想这只信天翁怎么这么胆大。”
夜辞想咧出一个微笑,可她痛苦的发现,肚子一下已经有些僵硬难以活动了,她只能默默注视着秋辞,像任何一个妻子那样深情不舍的注视自己最珍视的丈夫。
“我怕你受伤,”秋辞继续讲给夜辞听,也讲给自己听:“就飞到暴风雨中问你怎么不躲雨啊,你说你迷路了,在雨里害怕,找不到巢穴的方向。”
“于是你带我飞出暴风雨,为我建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夜辞忍住喉头的血补完了故事结尾。这件事,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白月光。有时候她在想,是不是命运太嫉妒他们了所以才这么对她,他们俩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辞”字,离别是不是早就注定好的呢?
“所以呀,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是一体的了。”秋辞忍住哽咽,他其实慌得很,他害怕夜辞死去,更害怕永远失去夜辞。
“秋辞••••••”夜辞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而后视线一片模糊,麻木蔓延到了胸部,她挣扎着、试探着摸索秋辞的翅膀,秋辞立刻将翅膀轻轻放到她的翅膀里,冰凉一片。她紧紧握住夜辞的翅膀,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我听说往东而去有一个异形世界,那里的世界很安全,没有,没有猎枪和人类,一直都很想去,我没有机会了,希望你能——呕——”
一泡鲜血喷涌而出,瞬时染红了鸟喙,夜辞还想说什么,秋辞哭的稀里哗啦,阻止了她:“夜辞,你别再说了,我知道那个地方,我会代替你去的,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是会死的呀••••••”
“那我就放心了——”临别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永远禁锢在了夜辞的体内,秋辞等着她答应,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具微凉的身体。
“夜辞••••••”秋辞扑在夜辞身上,平静的像另一具身体。
信天翁以忠贞在鸟界闻名,失去伴侣的信天翁不会再寻找伴侣,一般情况下更会直接缩减其寿命。秋辞原本打算跟着夜辞一起去了的,但他答应了夜辞会代她前往异形世界,尽管知道这只不过是夜辞为了让他活下去的借口,他还是不想让她失望。
过了很久,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风云变幻,斯鸟如初。直到脚步踩碎落叶的声音传来惊醒了秋辞,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立刻立起身子最后深情注目了夜辞一眼,随后展开翅膀,尖啸一声,闪身进了云端。
真正的夜辞已经走了,他活着的唯一寄托就是进入异形世界,连着夜辞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哎,这儿有鸟儿——信天翁!”他走后一个脚蹬皮靴的男人指着树枝向同伴叫唤。看到熟悉的羽毛颜色让他兴奋了一阵,但当他爬上树看到鸟巢里死去的信天翁时闪过一阵痛惜之色:“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后一只信天翁了,现在也死了。”
几天之后人类世界发出公告:信天翁已由濒临灭绝改为灭绝。
消息随着近乎光速的nG网络散布到世界各地,人们无不顾影自怜:我们已经尽力保护信天翁了,可天不如人愿,他们的今天会是我们的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