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仪桐
的娘去世后林仪桐跟着他奶奶生活,他奶奶养活他,他爹在邺城给人看病,很少管他。他奶奶就是赵桂花。赵桂花作为那个年代的历经贫苦、磨难的老妇女,对孩子抚养能有什么好方式,就是饿不着、冻不坏就行,另外就是溺爱、娇惯,上房揭瓦都不管,基本上就是放养、散养。
以前催收公粮和抓计划生育是乡镇、村干部的重要工作,一到收公粮的时候,村里就乱了。农民种一季庄稼,播种、保苗、浇水、锄草、割、收、打、晒、扬,得流多少汗,最后成了圆溜溜的粮食籽儿了,要交出一部分,有几个愿意的?更别说还存在着大量的不公平。收公粮就是靠挨门、挨户的催,老百姓被做工作、哄、吓唬才交的。
岗子坡离县城近,县、镇都要发展,村里的许多土地被县里、镇里拿去发展了,因此岗子坡村的公粮更不好收。
有抗拒不交的、有争辩的、有哭闹的,弄的那些村官和镇里的包村干部是焦头烂额,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儿有的人家也不出粮食。一到收公粮,岗子坡村就热闹异常,大喇叭唱、村官喊,弄的家家户户鸡飞狗跳。
林仪桐家的粮食也被人一袋子、一袋子装走过。他那会儿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当官儿的就是“抢”粮食的,所以他打小儿就恨那些村里官儿,领着外面的人来要粮食,“不给就抓起来,不交就执行你!”村主任常恶狠狠的把这话挂到嘴边。
他长大了还恨和厌恶干那些事人,怎么就那么催逼别人呢,都是个人!后来好了,国家免了农业税,被逼着交钱或粮食,那样的日子再也没了。
那一年,中街的梁红军不交钱也不交粮食,来收公粮的人一进院子,他就用顶门杠往外打,他大伯梁大安是支书,梁大安亲自来做工作也不行,梁红军说他要是交了麦子他一家子就没法儿活了,他娘有病,还得粜粮食看病。镇上的包村干部铁面无私、二攉种的很!也不看谁的面子,把派出所的人叫来了,要执行梁红军,他大伯甩了甩袖子、跺跺脚走了,眼不见为静了。
村里人听说派出所的人抓梁红军,很多人都围上去看,林仪桐也钻到前头去看。
林仪桐看到,俩村官领着两个手里提着手铐的警察进了梁红军的院子,还有两个警察在外面把着门。
派出所的人一进梁红军家,外面的村民就愤慨的吵嚷起来了。守门的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挥动着胳膊说:“都往后撤,往前挤啥挤,谁要起哄一起带到所里!”
当时是个大热天儿,烈日当空、人头攒动,派出所的两个人鬓角、脑门儿都是汗,大檐帽溻透了,上衣后背也湿了,围观的人还照样儿吵吵、拥挤,使得空气更热、更燥。
吓唬人的那个警察把大檐帽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当扇子呼扇着风,一边呼扇一边说:“谁也别起哄啊,起哄、闹事一起抓起来!”
林仪桐看不到院子里面的警察抓人,就一直看外面的警察,尤其是看拿帽子当扇子的警察。人群里有个老汉光顾伸脖子往前看,手里拿着的葵扇背在腰后,他猛的把扇子从老汉手里抽走,又快速的钻到一边,那个老汉四下扭头看,看不到是谁在给他闹着玩儿,也不当回事,还是看热闹要紧,又盯着梁红军家的大门,看梁红军一会儿是怎么被弄到警车上的。
林仪桐拿着老头儿的扇子,挤到把门的警察跟前。他仰着脸对那个警察说:“叔,你用扇子扇吧。”
那个警察低头一看笑了,到他头上掠了一下,接过了扇子。
林仪桐又仰着脸说:“那你的帽子,我给你拿着吧,别叫人给挤坏了。”
警察又笑了,牙很黄,对他说:“想摸摸是吗?”
“嘿嘿,是嘞。”
警察也笑了,就把手里的大檐帽交到了林仪桐手里。突然院子里有了男人的粗喊和女人的尖叫,里面动手了,外面的村民一阵骚动、拥挤,还有叫骂的。林仪桐趁机钻出去溜走了,拿着大檐帽。
一离开现场,他就把大檐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还喊来几个人小孩子去显摆。
有的孩子也想戴戴,他说要躲到到一边去戴,要不然警察就给要走了。他把大檐帽捂在肚子前跑着,去找安全的地方,那些小孩都想戴,跟着他跑。
大队部的房子没有院墙,这帮孩子经过时,看到大队部外面有桌子、椅子,带轱辘的磅秤、一麻袋一麻袋的麦子;还有一堆没装麻袋的麦子,小山似的,用篾席子围着,这么多东西却没有人看着。
村官和镇上的干部都去抓梁红军了,村部里只有李常有一个人看粮食,一个人看着没人说话就无聊,无聊了想抽烟,李常有就去小卖部买烟了。
桌子上放着俩暖壶,好几个茶碗儿,还有两个大铁秤砣,林仪桐见没有大人,他跑到桌子跟前,把暖壶放到地上,木塞子拔掉。
俩暖壶里都有不少的水,他退下裤衩儿,小JJ凑到暖壶口,暖壶口儿的热气儿哈着他的小JJ,很舒服却尿不出来,等着尿又怕有大人过来,他着急的很,小贼眼四下扫描着。
几只鸡在吃散落在地上的麦子,地上有几泡鸡屎,他赶紧抓了两泡鸡屎,分别按到暖壶里,晃了晃暖壶,然后盖上木塞子,把暖壶放好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了,折回到桌子前,拿起两个秤砣,把铁秤砣“噗、噗”扔进了麦子堆,秤砣落到麦子里,就看不到了。
梁红军在院子里疯牛一样抗争、拘捕,院子外的村民又都不退让,想到梁红军被抓,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感受,村民们一个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和镇里干部理论,还想往院子里闯,形式严峻又紧张。两个把门的警察,对外面村民是连吓唬再好言相劝,还镇唬不住外面的人,哪还顾得想帽子的事。
梁红军还是被派出所的人摁住了,在村干部帮忙吆喝下,外面的人也疏散了,村民虽然气愤,但也不敢硬阻拦。
都消停了,那个警察才想起了自己的帽子,四下看,再看不到那个帮忙拿帽子的小孩儿。其他人带着梁红军回所儿里,这个警察留下了,让村支书老梁帮忙找帽子。有人告诉老梁说,好像是后街林鑫堂家的孩子,拿着帽子跑了。
林鑫堂正在场地里扬麦子,他已经交了麦子,正在把剩下的麦子晒干、扬净好装起来。他看到梁大安气势汹汹的过来了,还带着个穿警服的,没等支书说话他先说了:“大安叔,公粮收的咋样了?”他是不拖、不欠的良民,心里很坦然。
“咋样了,咋样了,装你爹的蒜,俺家红军犯浑,弄走了,你不知道?”
林鑫堂用粗布手巾擦了一下汗说:“听说了,真弄走了?”
“还有假,裴公安这不是还在呢,来找你来了。”
“找我干啥,皇粮国税,我可没耽误过。”
“找恁孩子,说他在哪儿?”
“找他干啥,一时半会儿,我知道他疯跑哪儿了。”
“那么人家的帽子呢?”
“啥帽子?”
“这都急死了,你还啥都不知道嘞,你家孩子--------”
“你弄错了吧,他咋能弄那事。”
老梁说:“那我去找他,真是你儿子干的,有你小子的好!”
林鑫堂说:“你这话说的,怨我啥事,就算是他拿人家帽子,又不是我教的。”
“谁让你是他爹呢------”
林仪桐在沙土坑里玩儿呢,大檐帽太大,带着晃荡、还热,没一会儿他就戴够了,帽子让另一个小孩戴着呢。他突然看到坑沿儿上来了两个大人,其中还有那个警察,另外的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撒腿就跑。
那个筐当、筐当戴着大檐帽孩子还在美着呢,梁大安上前把帽子薅了下来,到那小孩儿头上扇了一巴掌。
戴帽子的孩子是李常有家的老三,叫强子。强子猝不及防,见俩大人怒气冲冲瞪着他,当场就吓坏了,往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要跑,其他的孩子全跑了。梁大安抓住强子,吓唬着要捆起来他,问是谁偷了帽子。
强子赶紧说不是他弄的,说是林仪桐弄的,说完还朝林仪桐跑的方向指了指。梁大安一松手,强子也跑了,看着那些调皮的孩子梁大安笑了。
把帽子交到了派出所的那人手里,那人拍了拍帽子上的土,刚要往头上戴,却皱了皱鼻子,他闻到帽子上有股臭臭的、说不清的怪味儿。
这个派出所的警察叫裴秋烈,从那以后裴秋烈再也没丢过帽子,到哪儿都把帽子戴得正正的,要不就是端在手上,攥得紧紧的。
还有件事也和派出所的民警有关。有一次镇上的计生干部带着派出所的人来村里围堵一个超生户,是在刚吃完晌午饭的时候进村的。那时林仪桐上二年级,是个积极的好学生,每天都是吃了饭就往学校去,在去学校的路上,他看到了白色警车。
车开的很快,荡起一街筒子尘土,沙土还迷了他的眼睛。当他揉着眼睛走到槐树林子边儿时,又看到了那个车。
车在槐树林里停着,车里的人去了超生户田秋民家。
他好奇,想知道要抓谁,可是派出所的人走的很急,转进一条巷子就看不到了。他看四周没人,就踅摸到了白色面包车旁边。
副驾驶那边的玻璃没全摇上去,有两指宽的缝儿,他踮着脚到窗子前往车内看,一股油污味儿从里面飘了出来,难闻的很,他刚想要走,里面一个银色的、亮晶晶东西吸引了他,在前风挡玻璃下,仪表盘边上放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他盯那东西看了一会儿,又围着车转了两圈,看看四下真的无人,从槐树林子里找了一根两尺多长、一头有短丫杈的树枝。
把树枝从车窗上的缝里探过去,树枝的丫杈一下就勾住了手铐,再拽到车窗边,然后他用他的小小的手指代替了树枝,把个亮晶晶、银闪闪东西钩了出来。
得手之后他“蹭”就跑了,跑到槐树林的深处,躲到一棵大树的后面拿出来把玩。那是他第一次拿那个东西,沉甸甸的、凉丝儿丝儿的。两个圆扣子,中间小链儿子连着,这就是让人害怕的真手铐?
现在他手里有了这东西,还不把那些平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孩子给吓死,不服就把他们铐起来,他既兴奋又激动。
他玩儿了一会儿,探头看了看,车还静静的在那儿停着,他把铐子放进书包,又靠近了那白色的面包车。他用一段儿带着叶子的树枝,把面包车一侧他踩出来的小脚印儿都扫没了,然后迅速的跑到了学校。
当天他没在人前露,下课后都是自己偷偷的玩儿,第二天上午也没敢在人前露,有这么一个好玩意儿不显摆,太难为一个小孩儿了。第二天的下午他就憋不住了,当着几个小孩儿把手铐亮了出来。几个和他一起上学的孩子,有被吸引的,有被吓坏的,无论怎样他乐了、神气了。
第三天,平时和他一起玩儿的那些孩子知道他有铐子,都不敢和他接近了;下午他自己玩儿,玩着、玩着把自己铐住了,铐住后俩手就脱不开,还越弄越紧,最后他吓哭了,老师发现了。
真家伙!老师吃惊了,不敢怠慢,告诉了校长,校长也不知咋办好,从哪儿弄的真手铐都忘了问他,赶紧去找孩子的家长。孩子的家长林鑫堂看到后也吓坏了、六神无主了。
最后,林鑫堂和村主任李常山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用钥匙打开了。
问哪里来的,他带着哭音儿说是捡的。
又严厉的问:“说实话,哪儿捡的!”
他说:“在俺村里,槐树林外的路上捡的。”
那个警察吁了一口气说:“我说我挂在了裤袢儿上,跑的时候掉的-----差点说不清了------”
就这年,他还被老师免去“一道杠”小队(组)长的,还被他爹吊打了一顿,免去小队长、被吊打不是因为手铐的,是另外的事,以后再说,先说说老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