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骏马
三
幸亏马步雄和老兽医劝阻,三保总算保住了性命。当然,马乃之所以没有杀他,主要目的还是指望三保为他驯马升官发财。因为他们马家军大都是骑兵,每年要从军马场挑选大批量的战马,而三保是驯马压走的好手。无论多么狂傲不羁的烈马,经过三保骑上十日半月,没有一匹不驯服的。如果杀了他,没人驯马,战马的数量肯定达不到,自已不但难以向上司交差,恐怕马场场长这个油水十足的肥差也将不保。
三保平白无故地蒙受断指之冤后,曾萌生了离开军马场的念头,只是自已指伤未愈,况且还没有想好下一步的出路,只好暂且忍辱偷生。马步雄时常拿些名贵的创伤药来看他,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并为自已的鲁莽行为连累了他,一再向他道歉。三保觉得马步雄这个人虽然生性好斗,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但对于他的父亲马乃,三保己经彻底心灰意冷了。
狡猾的马乃怕三保记恨他,不肯为他好好卖命,便把三保的军饷由原来的每月二元提高为三元。还假惺惺地对他说,剁你的指头是为了执行军法军规。给你增发军饷是赏罚分明,这个待遇已经很优厚了。如果干得好,将来我还会提拔你去作战部队的。三保心里骂道:你砍了我手指,以后连扣动板机都成了问题,作战部队怎么会要我这样的残疾人?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其实三保自从来到军马场,除了每天混碗饭吃外,从来没有拿过马场长一分钱的军饷。说是记在帐上,他知道那些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很难兑现的。唯一的希望是能通过军马场的后勤兵转为正规军。他时刻向往驰骋疆的那一天,可是现在少了一个指头,自已当兵的愿望还能实现吗?他不甘心自已就此消沉下去,更何况时至今日,他还没有一匹属于自已的战马。我一定要拥有一匹战马!一匹无敌于天下的神骏!他想。他需要忍辱负重来实现这个目标。于是他请求马乃,让他在马场的驽马中随便挑一匹,用来顶替马场多年来欠他的兵饷。马乃一听,这小子爱马爱成傻子了。为了拉拢三保,对他说,马场有的就是马,何况是不合适从军的驽马,你随便去挑得了。三保说,既然如此,请场长写个字据吧,马乃很痛快地答应了。
的确,三保爱马如命,况且他早已物色到一匹非凡寻常的骏马,打算把它驯养成一匹属于自已的战马,盼望有朝一日能骑着它冲锋陷阵。他之所以一直没把那匹马收入马群,就是怕被马乃发现后反悔,所以才让他立字为据的。三保知道,那匹马乃马中之龙,没有非常手段,是绝对驯服不了的。何况自已现在手带伤残,怕一旦捉不住让它逃脱,那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啊!
他把自已的顾虑悄悄给龟叔说了。龟叔沉默了一会儿,解下他那条经常系在腰上的褐子腰带,从腰带里抽出一条银蛇一样的马鞭。握鞭在手,乍一看,活像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银蛇。纹理清晰,鳞光发亮,看了让人不寒而栗。挥舞起来如电闪雷鸣,光芒夺目。真是一条神鞭啊!
龟叔双手捧着神鞭,神情庄重地说:“这鞭叫‘麒麟鞭’,原是尧乎人的传世之宝。我年轻时曾去肃南马蹄寺拜佛还愿,半路遇到一群土匪抢劫肃南马蹄寺,我救了一个受伤后从寺里逃出来尧乎尔喇嘛。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把这神鞭送给了我。据说这是成吉思汗孙子致比铁木尔镇守皇城草原时用过麒麟鞭,一直供奉在马蹄寺的大雄宝殿里,留传到现在已经五百多年了。麒麟是祁连山的神兽,长着牛头鹿角马蹄虎尾,但很早以前己经灭绝了。这麒麟鞭举世无双,尧乎人尊称其为`曲连鞭’。不管什么样的烈马,只要将此鞭带在身上,没有一匹不被驯服的。这神鞭每天午时都会自动发出异响,声如龙吟。军马大多是烈马,我给它们诊疗灌药全凭这条鞭子镇着。但现在我老了,不久就要告老还乡。你是个正直有为的年轻人,现在正是用鞭之际,就送你吧!”三保说:“您老人家的救命之恩还没报答,怎么敢夺您所爱呢?”龟叔说:“”三保呀,你的身世很不幸。父仇还没报反而丢了一根手指。想当兵是没指望,你总得有个吃饭的家伙什吧?以后就用神鞭驯马吧!我天生有残疾骑不了马,这鞭子放着也是浪费,又不能送给马乃那样的坏人,你马驯得好,送给你是最好不过的了。你应该珍惜也对!”三保点头答应,郑重地接过神鞭。
三保屈指一算,自已来这里牧马已给整整五年了。这五年来,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举目无亲孤独无助。是那些富有灵性的马儿,伴他度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大凡在人生艰难岁月中相处过的生命或事物,总会日久生情,在心灵深处系上一个无法割舍的情结。这,也许就是性情中人的通病吧。这些年来,自已在迫不得已中亡命天涯,在无尽的孤独与乡愁中以马为伴。是马的强劲和坚韧,练就了他永不言败的铮铮铁骨;是马的潇洒和单纯,赋予了他疾恶如仇的力量和勇气。他捧着麒麟鞭暗暗发誓:自已决不能像一根小草那样,永远湮没在茫茫草原之中,一定捉到那匹早已物色到的骏马,把它驯服成功,方不辜负龟叔赠鞭之义......
四
金秋时节,军马场大草原天高气爽、牧草茂盛。三保在焉支山下放马时,遇到一匹独来独往长相奇异的马。那马头方蹄正、胸阔尻圆、体格骏丽、四肢均称。浑身上下油光乌黑,只有鬃毛、尾巴和四蹄洁白如雪。尾如泉瀑,长鬃拖地。此马不但骨相健美,而且悍威十足。他亲眼看见这匹毛色怪异的马踢死了两只企图围攻它的恶狼。这匹马总是和他的马群保持着一定距离,若即若离的样子。三保看到它肚子下高翘着一根棒槌般的阳具,知道这是一匹正值青春期的儿马。三保见过的马儿无计其数,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相怪异却骁勇无比的骏马。它俨然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天马!
秋天是骒马发情的季节,这匹黑儿马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它约莫四五岁口齿,正值性欲旺盛的年龄,时常跃过五尺多高的栅栏,去和那些发情的骒马打情骂悄。谁知刚一进群,立刻遭到几匹霸群儿马的围攻,追、踢、咬、踏,无所不用其极。可它们都不是黑马的对手,几番打斗之后,一个个败下阵来。
自古美女爱英雄,马儿们也是如此。大多数骒马都愿意和这匹英骏的黑儿马媾欢,一时间把这位公子哥儿忙得不亦乐乎。三保瞅中这个机会想捕获它。于是他把马群赶到离栅栏较远的中心地带吃草,趁这匹黑马跃进栅栏后,在它经常出入的地方设了两道绊马索。然后骑上全场最快的那匹枣骝骟马,肩上挂一匝牛皮条拧成的套马绳,飞马扬鞭向那黑马追去。眼看就要追上了,那马却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飞出,把枣骝马抛得老远。黑儿马跑到远处,悠闲地站在山坡高处摇头摆尾,还挑衅似地嘶鸣一声,那意思是:“来呀,快来追我呀!”等枣骝马快追到时,它又射了出去,白色的鬃尾在空中迎风飘逸,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射出的两束白光。它总是与三保的马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三保的套马绳只有十几米长,根本够不着它。如此三番五次,只累得枣骝马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再也无法追上它。
三保想,这匹黑马快如闪电,看来强追不行,只有智捕了。于是下马取了套绳,悄悄溜出栅栏,埋伏在布下绊马索的那棵河柳树边耐心等候。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匹黑马果然从布下绊马索的地方一跃而出。绊马索的两头拴在两棵粗壮的河柳树上,树身被三保往里压着弯成了两张强弓一样。说时迟,那是快,就在黑马跃起的一刹那,三保早已从树上跳下,绊马索凭借河柳树强劲的张力猛然弹起,把黑马就地绊倒。未等它站进来,三保的套马绳早像一条游蛇一样套住了它的脖子。黑马跳起来企图挣脱逃走,无奈套绳的另一头被三保拴在一棵树上。绳套是活扣的,天论它如何挣扎,绳套只会越勒越紧,直到把它勒晕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三保趁这间隙,将早已准备好的辔头给它戴了个结实。那个辔头上带着铁镢子和铁牙绳。等黑马醒来刚刚站起的,三保早已飞身跃上马背。那马使出“青蜓倒立”、“旱地拨葱”、“仙鹤冲天”等种种招术,想把三保摔下来。三保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在马背上,任凭它如何折腾,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被镢子和牙绳勒得口血直流。
尽管这样,那马还是不肯就范,突然来个“就地十八滚”,想把三保摔下去。三保紧握缰绳,顺势跳下马背,从他腰间抽岀麒麟刚想抽下去。黑马一见麒麟鞭,打了个激灵,立刻安静下来,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湿漉漉的皮毛像筛子似的快速抖动了几下。三保原打算不用麒麟鞭,凭自己的本事驯服黑马,无奈此马太桀骜不驯。
黑儿终于被驯服了,他也出了一身冷汗。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抚摸着马的额头笑道:“喂!哥们。你真厉害,把我累得够呛!”黑马打了个响鼻,仿佛在说:“你也棒!你也棒!”三保抚摸着洁白如雪的鬃毛,望着它流血的嘴巴,心痛地说:“黑马呀黑马,你这是何苦呢?早一点顺从我,何必受这种罪呢!”黑马竖着竹笋似的双耳,摇晃着脑袋,仿佛在说:“我得检验一下你配不配做我的主人呀。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位梦寐以求的英雄了,流点血怕什么!”三保拍着它的圆圆的脊背说:“让我们成为永远的朋友吧!”黑马长嘶一声,好像是说:“好啊,我愿意成为你永远的朋友!”
三保重新跃上黑马油光滑亮的脊背,感受着它火热的体温。人懂马性,马通人言,黑马摇头摆尾,好像也在为自己遇到中意的英雄而庆祝呢。它一路撒着欢儿,驮着三保高高兴兴地回到马场。
三保把马拴到马厩喂好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裤裆湿漉漉的,回到房中换裤子时,惊奇地发现,他的绿色军裤早已被马的汗水染成了红色。驼背老兽医看了看他的裤子,又去马厩里看了半天那匹怪马,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佝偻着身子跑进来,兴奋地对三保说:“汗血马!三保,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呀!”
一语提醒梦中人。三保急忙关上门,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对老兽医说:“龟叔!小声点......”
三保小时候,最喜欢听博学广闻的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奇闻逸事。其中就有关于汗血宝马的传说:“此马产于西域大宛国,黑马白鬃白尾者为特等,红马黑鬃黑尾者次之。四蹄皆白者称雪里飞,乃此马最常见之特征也......此类马,通人性,撼百兽,日行千里路,夜走八百川。轻易不出汗,出汗则为红色,如血状.....”。
自从他得到这匹汗血宝马以后,再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偷偷地给这匹马起了个十分好听的名字:“黑闪电”。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把马鬃马尾剪得怪模怪样,还把它的身上涂得脏兮兮的。
第二天,三保偷偷地骑上黑闪电去放马,恰巧被马乃碰见。马乃见那马长相怪异还脏兮兮的,把它当成了匹弩马,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三保乘机拿出字据交给他说,这是他最近刚从外面收拾的一匹野马,又乏又瘦不能当战马,就用兵饷换给他当坐骑吧。马乃一听,心里窃喜,二话没说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