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湖风雨
一
周厚敦昨晚翻来䨱去睡不着。虽然自已以前流浪江湖时风风雨雨经历过不少。可那时顾忌的大多是自身或者小家庭的安危,而现在却要担负起保护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村庄的安全。事关生死存亡,不得不慎重考虑。今天早上鸡叫头遍时,他就起床了,此时天还没亮。他在自家庄园里里外外转了好多遍,一边察看有没有漏洞,一边想着应付叛军的办法。
他家的庄子是一座用黄土夯筑起来的大土围子。南北宽二十丈,东西长三十丈,方圆约有九亩地,呈长方形布局。围墙的底基宽约一丈二尺,墙头宽四尺有余,高三丈。东西两头是厚实而坚固的墩台,上面各筑有一个阁楼,可以嘹望和隐蔽。整个庄子只有一道门,开在东阁楼下。门道深一丈五尺,前后各装有一扇五寸厚的松木门板,用的都是碗口粗细的榆木门闩,看上去结实牢固。两道门之间有天井通向阁楼。天井四壁挖有脚窝,人可以踩着上下。阁楼上面除了预备有刀枪棍棒之外,还有许多石块和擂木,用来砸击攻庄的敌人。
厚敦刚从青海回来时,他家的庄园由于年久失修,土围子有些地方的墙基己经风化残缺,有的墙体出现裂缝。河西走廊一带自古兵燹频发,盗贼横行,这种土围子是最普遍也很有效的防卫设施。他住进庄园后,为防备兵燹匪患,未雨绸缪,费时耗力数月,用巨石加固了墙基,又用泥巴土坯修补好裂缝和豁口,还在墙头上用土坯砌了一道三尺多高留有垛口的矮墙,做为巡逻和射击的掩体,这样使庄墙高度达到近四丈。后来又请来工匠为两道木门包了一层厚厚的洋铁皮,以防止敌人用火烧门。
最近几天,他让妻子方慧和儿媳玉凤带领庄子里的妇女们,蒸的蒸,烙的烙,备足全庄百十号人十天吃的口粮。又让儿子德深和德滋俩人,用木桶从庄外涝池里抬来水,把家里所有的瓦缸、瓷盆、木桶都蓄满。他自已带着候大宝、龚二牛等年轻人将土坯,石块搬进庄来,必要时从里面把庄门堵上。又将几十筐鹅卵石吊上阁楼,这些石头可以用撩抛子来打击敌人。
一切准备停当,派大儿子德深,带上干粮袋、水葫芦、大刀、弓箭等,领着候大宝等几个青壮男子上到西阁楼轮换值守。自已则怀揣摞抛子,扛上老岳父安拉格送给他的那只双管猎枪,备足火药,和龚二牛在东阁楼轮换嘹望警戒。
大儿子德深今年虚岁二十,生的浓眉大眼、头发曲卷、脸方额宽、眼珠微黄,很有几分尧呼儿人的血统特征,是一个标准的柱顶石汉子。年前刚结婚,媳妇玉凤是天宝县名兽医鲁四爷的独生女。小儿子德滋眉间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两个小脸蛋红朴朴,十分活泼可爱。他从小伶牙俐齿聪慧过人,只是身体瘦小孱弱,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很羡慕哥哥德深的高大威猛,孔武有力。他哥练拳习武时,他老站在一边模仿动作。打闹嬉戏时总被他哥一把手老鹰抓鸡式的提起来嗤笑。厚敦看见后,对德滋说:“天下无难事,唯有读书高。要想改变现实社会,还得靠学问。你身体瘦弱,你不适合习武,还是念书去吧!”
德滋说:“秀子遇了兵,有理说不通。现在世道这么乱,念书有什么用?!”
厚敦斥责道:“华儿!你娃娃嘴黄子还没褪尽,懂得什么!快去把《朱子家训》给我念上十遍,不然小心挨板子!”德滋站在原地立刻背诵起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厚敦打断说:“行了,行了!一边去吧......”
德滋聪明机灵,不但功课学得好,还有胆有识,小小年纪却是少年老成。他拿着一个自制的木弩,想留下来帮父兄守庄,厚敦不同意,让他跟着母亲、嫂子和老人们到私塾学堂去躲避。德滋不听,被母亲方慧和嫂子玉凤左右拽着走了。临走时他对父亲说:“爹,你知道诸葛亮的空城计吧?在庄内多准备些柴草,如果叛兵来攻,点燃柴草一来可以迷惑敌人,让他们不知咱们庄里虚实。二来可以当做狼烟向鸾鸟庄、显美庄报警求援么。”厚敦嘴上嗔怪道:“你娃娃家懂得什么?别学赵括纸上谈兵那一套!这不是你操的心,休要啰嗦,快到私塾去!”心里却想:“华儿把《三国演义》当成兵书看了。不过,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当天晚上,县城方向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厚敦判断,徐营长的情报也许没错,可能是马仲英叛军正在攻打天宝县城。枪炮声响了整整一天一夜,整个番禾村笼罩一片惊恐之中,村里人就像爬在热锅边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安。直到第二天,枪声才惭惭停息下来。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马仲英叛军也许已被城防军和民团打败逃走了吧。
躲在庄子里的青年人都嚷嚷着要出去,厚敦说:“从枪声的激烈程度和那天的一声巨响判断,县城有可能已经被马仲英攻破。如果他拿下县城,现在很可能到处抓人抢人呢,你们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到底啥情况现在还不知道,等弄清再说吧!”
二
果然,两天后的早晨,就在人们以为平安无事放松警惕时。周厚敦正站在阁楼上嘹望,老远看见一队骑兵从县城那边向番禾庄这边急驰而来,狂奔的战马把通往村庄的那条土路搅得尘土飞扬。越来越近了,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这伙人大多穿着羊皮袄戴着狗皮帽,有的肩上斜背着长枪,有的手中挥舞着马刀。大概有十几个人,骑的全是青一色的红马,他们在距离庄门一二百米处停住,远远地观看庄里的动静。厚敦看了看这伙人的装束,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马家军!”他向还在院子里的德深挥了挥,示意他们赶快上庄,做好战斗准备。
德深和候大宝、龚二牛等人刚刚上了西阁楼,那队兵己经冲到庄园门前。
他们见庄门紧闭,朝着阁楼喊道:“我们是黑虎吸冯军,你们的县城己被我军攻破。你们奉马司令命令,前来你们庄招兵买马,只要好好合作,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快快开门!如果再敢反抗,被我们处决的三千人就是下场!”
厚敦一听他们正是马仲英的人,看来他们己经攻破县城并进行了大屠杀,不然能死三千人?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看来,他们在县城抓不够抢不够,又到乡下抓人抢钱来了。他向埋伏在垛墙下的龚二牛打了个手势:先不要理睬,看他们要怎样!他也隐蔽在阁楼里一动不动。那伙人见半天没人开门,搬着大石头砸起门来,怎奈门板坚固,砸了半天无济于事。厚敦刚掏出鹰膀子想抽个烟,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那伙人不知从哪里抬了一截白杨树,把第一道门撞开冲了进来。龚二宝一看急了,抱起一块石头从墙头上扔了下去,厚敦来不阻拦,只听“乒”的一声,二牛的额头上中了一弹,身体像装满粮食的褐子口袋一样倒在地上。厚敦匍匐着把二牛拖进阁楼,他满脸是血早已没了呼吸。厚敦双手颤抖着,两只眼睛一下通红起来,仿佛冒着两股火,沾满鲜血的双手用为一攥,浑身的骨头吧吧作响。他顺着天井一看,那伙人又开始撞第二道门。厚敦没想到他们如此穷凶极恶,杀起人来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一旦让他们冲起庄去,后果不堪设想!他端起填满火药的猎枪,朝着天井就是一枪,只听下面有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其余人扔下木头连滚带爬逃出了庄门,躲在马匹后面向阁楼上疯狂射击,密集的子弹把墙头打成了马蜂窝。一颗子弹从嘹望口打进来,打中了挂在对面墙上的水葫芦,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把下面的一筐鹅卵石冲洗得光洁如玉。
好一会儿,枪声才停了下来。厚敦把水葫芦往嘹望口一举,只听呯的一枪,水葫芦上又开了两个洞。那伙人以为打中了庄上的人,又呜里哇啦冲过来。为了节省弹药,厚敦把一颗鹅卵石装进撩抛里,抡成一道抛物线打了岀去。石头从天而降,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打了个头顶开花。那伙人以为遇上了什么神秘武器,一个个爬在马背后观望。厚敦大声喊道:“下面听着,我是番禾庄周厚敦!知趣的抬上尸体赶快滚,不然让你们一个个爬不出村子!”那伙人哪敢进门来收尸,只将门外那具尸体驮上马,一溜烟跑了。
厚敦知道,那伙人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肯定去县城找援军来报复。便留下德深在庄上警戒,让侯大宝等人用石头土坯把庄门堵死。自已和另外几个人把龚二牛的遗体抬下庄来,一边派人去通知龚禄俩口子,让他们来料理儿子的后事。
龚禄老俩口一看见儿子尸首,哭得死去活来,厚敦心里很不滋味,劝他们道:“老哥老嫂!对不起啊,是我没保护好二牛。二位以后就是我的亲哥亲嫂,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龚禄老婆鼻涕一把泪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二牛被装去当兵呢。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图个啥呀!”厚敦一听,知道她在报怨他,一时不知怎样解释才好。他让方慧拿来一百块银元,交给龚禄夫妇,让他们去给二牛买个棺材。龚禄把钱扔在地上哭着说:“周掌柜,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咱二牛好,为啥不把他保护好啊!我们就他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们该怎么活也呀?呜呜......”
龚禄俩口子的的话,深深地刺激了厚敦,使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自已年轻时一直盼望能参加一支仁义之师,打出一个公平自由的天下。可这样的队伍从来没有遇上过,反而葬送了自已心爱的战马黑闪电。他现在仍然不希望让自已的儿子以及村里的年轻人,不加选择地去当兵。因为那样只能给军阀或者匪军当炮灰。马仲英的叛兵是虎狼之师,去了等于助纣为虐!自已这样做难道错了吗?他的良苦用心别人为什么不理解呢?厚敦拄着枪,踉踉跄跄进了屋。他觉得自已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他刚躺下,只见德深气喘嘘嘘地跑进来说:“爹!叛军又来了,这次来的更多!”厚敦一骨碌翻起身来,踩着梯子爬上庄墙一看,只见不远处马叫人嘶,尘土飞扬,像刮起了沙尘暴似的。一支大约有一百多人的骑兵队伍正朝村子这边飞驰而来。厚敦一看这阵势,他怕再出龚二牛那样的意外,他只让德深一人跟他上庄防守,吩咐儿子千万要隐蔽好,等敌人上墙时再用弓箭射。又命令庄内其他人都躲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己轻易不要上庄。大伙明白他的心思,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对厚敦说:“厚敦叔啊,我们都不是吃闲饭长大的,就让我们为咱庄尽一份力吧。我们只管在墙头上埋伏着,等他们爬到半墙时用石头砸他狗日的,决不让他们打进庄来!”
转眼间这队骑兵己冲到庄前,大约有一百多人。这伙人大都穿着皮衣戴着皮帽,骑的一山是青一色的枣红马。他们很快将庄园围了个水泻不通。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军官带着一排兵来到东阁楼前,一看庄门已经堵死,仰起脸朝阁楼上喊道:“我是黑虎吸冯军红马团团长马仲雄,奉马司令命令,前来维持三家堡镇的治安,请你们掌柜的出来答话!”周厚敦透过阁楼的嘹望口仔细一看,这人长得身高马大,豹眼狮口,左脸有一块猩红的伤疤,就像一颗半生半熟的南瓜,一边红一边黑。他身穿狐皮大衣,头戴大盖军帽,腰带上别着十几把飞刀,肩上斜挎着一把二十响盒子枪,手持马刀一马当先站在最前面。
厚敢仔细一看,咦!这人不正是“小霸王”马步雄吗?他怎么改成了马仲雄,什么时候投到马仲英麾下来了?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厚敦那只断了指头的手莫名其妙地抽搐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