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亏上当的日常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没有身体的存在，没有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不能说话，因为感觉不到嘴的存在；时光似乎已经静止、一切却又在飞快流逝，一秒钟又似是一千年，像梦，却又无比真实。
“难道我又被召唤了吗？”
又，《新华字典》注：表示重复或继续，指相同的。
函治又被召唤了。仅仅十年时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像上次一样，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前途未卜，却又无可奈何。
函治相东，复姓函治，名相东。中国人本就不大习惯直呼四个字的人名，外加函治这个复姓十分罕见且本身就像一个完整的人名，所以周围人都习惯叫他函治，他也习惯这么听，偶尔有人称呼他“相东”，他反而反应不过来。以至于直到大学时期，一些交往不深的酒肉朋友直到毕业都以为此人姓韩。
从小到大，函治始终是无数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重点高中，直至最后的重点大学，无不过关斩将一路有如神助，从幼儿园开始直至大学毕走向社会。
人生的转折点，是从他的第二份工作开始的。
函治的第一份工作，是父亲托关系安排的“铁饭碗”，虽然稳定但但薪水不高，以至于即便上了班挣了钱，每月却仍要厚着脸皮找爸妈要钱贴补才不至于连包像样的烟都抽不起，至于买房买车就更不要想了，倘若家里不帮忙出钱的话，单凭那个“铁饭碗”里洒出来的那点薪水，就算不吃不喝，恐怕也要攒上一百年。
为了早日摆脱这种毫无前途的带薪啃老，函治在一位大学同学的介绍下偷偷辞掉了爸妈极其看重的“铁饭碗”工作，加入了一家刚刚成立的创业公司。
公司的创始人兼CEO姓黄，名校海归出身，说话很有感染力，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给人一种推心置腹情真意切的感觉，尤其编故事的水平更是一流，坦言自己年幼便遭遇父母离异，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而如今创立的这家公司，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完美家庭，他会把每一位员工都当做家人来爱护，总之用情之深，甚至能让人生出一股现场就把户口迁到公司的冲动。既然有大学同学的背书担保，黄总对函治的能力自然是深信不疑，初次见面便邀请函治担任公司的技术总监并拍着胸脯承诺了大把的期权，扬言有朝一日成功上市，函治或许将成为校友群里最年轻的亿万富翁。
加入新公司之后，函治的薪水一下子翻了将近十倍，从未尝过小康生活的函治，也第一次用自己挣到的钱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在此后的一年之中，他更是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倾入到了一款在自己看来并没什么实际用途的APP上，加班熬夜虽然辛苦，但一想到飞黄腾达的未来，却也感觉乐此不疲。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公司刚刚完成B轮融资后不久，那个把公司当做完美家庭的单亲黄总，却突然套了一大笔现金离家出走了，然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所谓代理CEO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临时的全员大会，声称公司已经被收购了，而那款倾注了函治全部心血的APP，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别人家的产品。
说好的上市呢？
心有不甘的函治翻出了入职时签署的期权协议，从来不关心法律的他也第一次上网查起了相关法律条文，结果不查不要紧，这份看似良心的协议在法律层面可谓是陷阱遍布，用各种奇葩约定堵死了每一条可能实现的兑现之路，与其说是为了保证员工的权益，倒不如说是一份公司卸磨杀驴的免责声明。别说是压根就没能上市，按照这份协议的规定，即使顺风顺水的上了市，像函治这个级别的中层管理者若想全额拿到期权，也必须满足一系列的苛刻条件，在诸多不可能实现的条件中即便是最简单的一条，也要入职满八年。乖乖，签协议的时候这间公司才刚成立啊！拟协议的人，想的可真是有够长远。
很不厚道的猜测，那个单亲出身的黄总，自从创立这家公司的那一天起，就没指望这家公司能真的上市。当然能上市更好，但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接盘侠尽快套现离场，才是他暗地里全力以赴的真实目标。
被骗了。
再回过头说那个新CEO和那个临时的全员会。
新CEO庄严承诺，公司将变成接盘公司的子公司，绝不裁员减薪，现有团队继续负责APP产品的维护与升级，日子跟以前一样，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齐心合力跟着新东家共赴更美好的前程。
然而就在全员会结束后还不到一周，一份奇葩的“转岗”通知便赶在月底发薪之前通过公司邮件发到了函治的邮箱里，整个技术部由目前的十七人缩减到五人，其余要全部转岗，新岗位设在广西的一个小城市，薪水也将由固定收入改为绩效制，不服从转岗安排的员工将予以辞退，补偿金以国家规定为准。
这是开的哪国玩笑？
函治是一个系统工程师，又不是站在马路边发名片的一线销售，对于一个只懂得窝在键盘前敲代码的码农，你讲什么绩效？这明明就是一场不加掩饰的变相裁员，当然，此次所谓转岗的重灾区不仅仅是技术部，整个公司可谓一片血海。非但是码农云集的技术部要靠绩效挣工资，甚至就连负责审合同的法务部和负责招聘面试的人力资源，也要改为绩效薪水。那个可怜的单亲黄总，好不容易组建的完美家庭，就这么被接盘的后妈无情的拆散了。按法律规定，员工在无过错的情况下被辞退，可以拿到“N+1”的离职补偿，“N”代表入职年限。但在函治看来，那个所谓的“N”就是纯粹的扯蛋，公司一共才成立一年，所谓的“N+1”其实就是俩月工资，加上本月应发的工资一共三个月，扣去本月一些请假迟到诸如此类的罚款项目，真正拿到手的不到十万块钱。
又被骗了。
从亿万富翁到十万块钱，不过是一封邮件的距离。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函治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浪迹天涯的冲动。
是啊，从小到大，自己宅在屋子里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学校到家两点一线，教室到宿舍两点一线，以至于浪费了太多吃一堑长一智的机会，也缺失了太多与小人周旋的经验。
小时候爸妈说：只有好好学习，长大才有出路；上学时老师说：只有考上好学校，将来才有前途；工作时黄总说：只要公司上了市，咱们都是亿万富翁。自己一直在按照他们指引的道路埋头狂奔，而最终路到尽头，却始终没能出现他们所描绘的美好未来。
难道爸妈有错吗？难道老师有错吗？他们只不过是在描述一个即便是他们自己也未曾体验过的、但看上去却非常合情合理的因果关系而已，与单亲黄总的蓄意诈骗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是，只是但是；但是对于受害者而言，不论初衷好坏，只要结果一样，那就都是悲剧一场。就好比如今这个局面。
一句话，从小被骗到大。
记得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那个当初被老师从开学骂到放假的、每天聚众在厕所偷偷抽烟的吊车尾学渣，竟然毫不犹豫的承包了聚会所有开销，从酒局灌够了茅台再转场去K歌，KTV里八百多块钱一瓶的洋酒所有男同学人手一瓶，啤酒饮料更是点了不计其数，从头到尾所有人一分钱没花全由他买单，据说此人做的是保健品生意，专门把成本只有十几块钱的保健胶囊以九百多一盒的价格卖给那些沉迷于养生讲座的大爷大妈。这件事当时引发了函治很长时间的思考：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如此心安理得的说谎呢？用这些骗来的钱在老同学面前一掷千金，为什么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只能说脸皮是现代科学的未知领域，单用公式是算不出厚度的。
不过好在，人民的眼睛偶尔也会雪亮一下，此人已经被法院列入了老赖名单，平时连电话都不敢接，就算动身跑路也只能坐绿皮火车，只不过那是函治被召唤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