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嘎波
经司机提醒，姜亦才注意到，斜前方有一段地方没护栏，几颗枯树残枝颤巍巍地歪斜着，有点荒凉。
左右没人，姜亦问了句：“看什么呢？”
她又往路上扫了一眼，周围没车子没徒步搭车的旅行者，更没遇到什么珍惜动物。倒是不远处的护栏上挂了个脏兮兮的东西，大概是哪个没素质的人留下的垃圾。
护栏外就是大片的戈壁滩了，再远是大片的胡杨，密密麻麻。她猜测，龙首山也该到了吧。
但郭师傅唏嘘的却不是这个：“姜小姐，你能稍微等我一下吗，我得去看看。”
“去看什么？这下面是戈壁滩吧？”姜亦不解，她早就看出来了，郭师傅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万事别找我”的性格，对交通事故应该已经见惯不惊了，没理由那么热忱心肠。
郭师傅走到护栏边张望了很久，拿起护栏上脏兮兮的破烂不堪的衣服左右看了又看。
这衣服也不知道风吹日晒多少年，难不成还能看出花来不成，姜亦把头探到车窗外：“你认识啊？”
还别说，郭师傅居然还真认识：“这是我们小东关村嘎老太家的衣服，你看胸口这朵莲花。”
他边说边朝姜亦走来，指着他自己的那件外套，说：“我也有的，嘎老太绣的。”
然后又去扒拉那几根枯木枝：“害，我这心里怎么就不踏实呢。”
姜亦有点不耐：“把衣服拿回去看呗。”
郭师傅直起身，视线往远处望：“姜小姐你看，往右拐过去就到山丹龙首山了，靠近张掖机场，往左的话就是内蒙阿拉善机场，开车几十分钟就行，再往前一百公里就是武威。”
什么意思？这是在要她下车的节奏？早知道就该签合同的，违约还可以拿违约金。姜亦往四周看了看，没接话。
郭师傅又说：“你看这里视野开阔安全得很，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有事你叫我。”
说了一大堆，原来是这意思。自己看起来有那么的不近人情吗？姜亦问：“你下去干嘛，把客人晾在一边，总得说清楚吧。”
郭师傅指着那件捡来的衣服：“你还记得我们郭家堡的那个抛弃老婆孩子和一个陌生女人跑了的嘎波吗？”
当然记得，姜亦还记得他老婆还准备过来大杀四方呢，原来那个人叫嘎波。
“这衣服是嘎波的？”
姜亦走到枯木从探头往下头看，她想提醒郭师傅小心点，然而郭师傅跑得飞快，只这片刻功夫，已经去得远了。
这条路几乎也没见着过车，姜亦跟了上去。
路上，她还弯腰捡了块石头。
刚走两步，就听到深处传来郭师傅的叫唤声：“哎呦，是嘎波，是嘎波！这……这……”
真是那嘎波？
姜亦循着声音紧走几步，入目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四仰八叉躺在戈壁滩上，手脚黝黑，大半边脸埋进沙子里，另外小半边脸看不出一丝生气。
恐怕，死了有段时间了。
郭师傅站在那，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哎呀，这太高了，也下不去啊。”
姜亦走到边上，左右看了下，的确没有路，下方十几米的地方倒是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雅丹。
来都来了，就做点好事吧：“郭师傅，你先报警，我下去看看。”
只见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近前一看才知，风吹日晒久了，人早已经变成干尸了。头部的沙子染红一片，也全都风干结块。但姜亦靠近的时候，还是握紧了手里的石块。
如果诈尸的话，她有信心让他变成真正的尸体。
郭师傅在上头喊：“姜小姐，嘎波还活着吗？”
废话，都干成这样了，还活着？还活着也不可能是人了！姜亦扯着嗓子回应：“死了。”
她拿脚去踢，嘎波完全没反应，又蹲下身把嘎波埋进沙土里的那半边脸拉出来。这一瞬间，姜亦被诡异的场景吓懵了。
太阳正烈，头顶的阳光直直打下来，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寸寸割肉。让她心惊肉跳，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嘎波被沙子深埋的那半边脸，皮肤很白，像一张风干的人皮包在骨头上，毫无血色。一黑一白，像极了一张阴阳脸。嘴巴微张，利齿满口，好像专等她来，要搅个惊涛骇浪。
而那块颜色最浅的脸皮上，赫然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左边一个幵，右边的图形像个站着的小人。血色浓黑，伤口已经结痂，看不出是用什么利器刻上去的。
郭师傅正在报警，他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只一个劲儿说：“出人命啦，赶紧派人来”，过了会又说“雅山一级公路上，东山头沟这”。
挂了电话，又给郭家堡的村委打，一问，嘎波媳妇昨天已经出发了，还叫了三个村里的壮汉，信誓旦旦说“搞出人命也是嘎波自找的”。哪曾想，真的闹出人命来了，三个壮汉刚好赶得上来收尸。
姜亦就这样盯着嘎波的脸看，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天外般遥远，过了足足好几十秒，有近乎焦躁的声音响起：“姜小姐！”
戈壁万里无人，极其安静，这声音突兀，像高处喷洒的雨雾，惊扰滚烫沙地，刺啦刺啦冒起一串水汽蒸腾。
姜亦一把扯过嘎波的一条腿，把他整个人从原地拽出来半米远，彻底从黄沙中拽出来。
果然，她看到他的头顶有一个圆滚滚的洞，像木匠用凿掏隼眼似的，又像个无底洞，把姜亦的思绪一丝一丝往内吸。
姜亦蹲下身子，用手扒开嘎波的眼睛去看，浊黄色的眼白，乌黑色的瞳孔。她不知道死人的眼睛应该是怎么样的，但她知道，被那东西看上的人的眼睛，绝对不是这样的。
她掏出手机拍照。
刚拍完照，钟欣雅的电话就进来了。说她明天成都飞额济纳，中午十二点到桃来机场，又问姜亦住要不要一起定飞机酒店。
姜亦的心思还在嘎波身上，忘了去听钟欣雅讲了什么。
“妹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学校请好假了吧？”
没由来的烦闷，姜亦的语气很差：“你们那么多人找了三个月都没结果，不对，是六年。找了六年都没找到，凭什么认为我就能成事？”
钟欣雅在那头吃了一惊，说：“据我所知，孟教授在内蒙找的人，也就是村里市里说的上话的几个人，给点酬劳然后把孟晓宁的照片发下去问，要是能有结果六年前早有了。”
“至于我，我也是上周刚来内地。内地我人生地不熟，主要是占卜算卦。”
呵，感情你什么事都不干，就白拿钱呗。姜亦更没好气：“你会占卜算卦？那算出孟晓宁是死是活，下落何方了没？”
“我的卦象从来没有错过。”钟欣雅忽然严肃起来，“我算到孟晓宁在内蒙，那肯定就在。至于是生是死，我不测人生死，折阳寿。”
“还有，你问我为什么要找你。你以为，如果我一个人能赚这笔钱还会找你？谁会嫌钱多？”钟欣雅难得一本正经，“那是因为，我的卦象里有你。”
姜亦没心思听钟欣雅胡扯：“龙首山见吧。”
“哪？”
姜亦嘎波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听见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在空空荡荡的戈壁黄沙之上，响得人脑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