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阴阳局
棋盘右侧的美妇兀自垂头凝思,似在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程孤云唤她一声,她才发觉有人来了。
“妾见过小世子,小世子请随意坐,不必拘束,我们镇国公府没有太多规矩。”
他本就是坐着的,怎么随意,这话有点意思。
程夫人说完就坐下继续看棋,没有发觉哪里不对,程孤云脸色微微有点僵硬,笑着解释。
“阿娘心口如一,是将小世子看做自家人的,小世子莫在意。”
“哪里。”魏初昀看着眼前的镇国公之女,缓缓开口,“夫人性情率真耿直,父亲常与我提起二十多年前夫人孤身闯入柳州解救受难百姓的壮举,实乃女中豪杰。”
那些百姓中,正有魏氏的旁系,阿娘曾说过,魏氏族人不可落入狼心狗肺的宦官手中,若是宦官以此威胁如今的陛下魏无相,攻柳州等于为前朝皇帝下令诛杀魏无相奉上了合理的理由;不攻柳州,他们就会借魏氏旁系扰乱民心,谎称魏无相为己私利胆怯懦弱,根本无法护住百姓。
在前朝各方势力混乱时期,想要推翻暴政建立新朝,最重要的就是收获民心,统一势力。
那时程家军远在疆土之北抵御蛮夷,无法出手帮忙,进退两难之际,是镇国公唯一的女儿,率领节度使麾下的将士杀入柳州,铲除了支持宦官的毒虫,为父亲和魏无相解决了祸患。
那时她已是位母亲,却有如此胆量与气魄,说是巾帼须眉也不为过。
二十载的平静岁月将她打磨成了平和慈爱的模样,可言行举止间依旧是另外二十年的铮铮女郎。
程孤云亲自倒了杯热茶,魏初昀已走到程夫人身边,端详棋局。
白棋腾云破空直逼黑棋阵地,看似与黑棋缠斗厮杀,颇成气候,实则没有深入三分,黑棋稳稳的守住要地,懂棋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此局黑棋必胜。
然而,程夫人为何苦思冥想,她着的是分明是黑棋!
“三郎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正想去找你。”
魏初鸿凭借身材的优势彻底把云麾捆住,而云麾趁魏初鸿注意不在他身上时,双腿攻其下盘,一个鲤鱼脱身,窜到了司宁这头。
他四肢伸展,揉揉手腕怒道:“阿娘你看他,他在营卫就是这么欺负我的,要不是我机灵准被打成重伤。”
司宁自从进来后一直没动,魏初昀有意让她不失礼数,她自然要配合。
所以云麾离她不过两尺她也没动,一时有点没回神。
只因云麾与接他们过来的程孤云极为相像,除去衣服气质不同,他那额头上竟戴了装饰。
黑色眉勒近乎遮住半个额头,正中间缀有三块珍珠大小的宝玉,玲珑剔透,将他衬得比程孤云还要灵秀几分,那眉勒一直延伸至发冠,穿过耳后头发自然垂下,与他头发齐长。
垂下来的带子收窄许多,每隔一段距离镶嵌一颗玛瑙,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阿娘没有抬头理他,云麾气恼时感觉一股目光盯着自己,立马转头看去。
“看什么看,哪里来的丑丫头。”
小世子上门拜访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镇国公府,她只能是小世子的侍女。
云麾知道,故意这样说,让魏初鸿不痛快。
“司宁……”
魏初昀抬眸唤她,声音顿了顿,司宁向来冷漠的眼神中有光,恍然间魏初昀想起轿子中她说的那番话,脸色忽然有了几分不悦:“过来。”
程夫人一子没落,已经重来十局找不出可走的路,或者说每变幻一子需要考虑可能带来的所有变化,耗神的很。
忽闻身边有人说话,程夫人恍然惊呼,拍脑门道:“看我这记性,现成的大才子都给忘了。”
发髻上的步摇差点给她拽下来,摇摇晃晃大起大落。
魏初昀收起其他心思,言辞谦逊:“虚名而已,程夫人谬赞。”
“虚不虚的下过才知道,你来试试。”程夫人二话不说起身将魏初昀拉到对面,一脚踢开凳子。
速度之快,行为之粗鲁,魏初昀愣了愣,从没有见过哪位妇人举止如此,下一秒脑中却冒出司宁的模样。
敛去神色,魏初昀抬手道:“请夫人就坐。”
司宁对这位夫人颇有些好感,看了眼棋局,静静守着。
后堂正中位置放置了脸盆一样大的青桐香炉,青烟袅袅,恰如烽火狼烟,黑白二棋,战起。
全身心的投入静谧无声,然另一边闹腾得很。
云麾平时跟他闹就算了,今天还闹,无论如何都要给三郎不好的印象。
魏初鸿冲过去给云麾一拳,大吼道:“说谁丑呢!三郎的眼光是最好的,她是三郎的侍女,给我尊敬点。”
云麾一边躲开他一边喊:“那就是丑侍女。”
魏初鸿简直想把他摁在地在教训个几顿,不料云麾像个猴子,扎眼的功夫跑到妹妹身后,得瑟吐舌。
魏初鸿突然看见程孤云,脸刷的就红了,四肢僵硬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眼睛都不敢抬。
程孤云亦是红了脸颊,羞赧地推开她二哥,走到程夫人身旁。
魏初鸿还搁那木愣愣站着,像傻子一样,云麾乐得呵呵大笑,直翻几个跟头,精致的玛瑙珠宝若隐若现,如流光闪过。
司宁抬眼看去,那额头上的装饰真奇特。
线香化为白灰,堆积了长长半柱后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坍塌。
“我输了。”
意料之中的结局,魏初昀却忍不住暗含震惊。
他仔细观察白棋路数后,按的是它的走法,攻势凌厉直捣黄龙,然而每吃一子就被暗处的黑子吞杀,局势瞬间与原来相差无比。
魏初昀不得不承认,真正上过战场杀敌之人,比在安宁盛世中成长的才子佳人更为厉害。
例如他之所以出名,是不曾与真正厉害之人比较,亦是各人意趣擅长皆有不同。他才华横溢是真,却未必当得第一。
再抬眸,魏初昀只剩下佩服:“夫人用兵如神,初昀不及万分之一。”
“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话没说完程夫人已经打乱棋盘,这风风火火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还真是让人自在。
这一局是半路开始,注定好的结局无法扭转,再开新局也不错。
魏初昀抬手,收回上边的白子,指腹滑过粗糙纹理,他才注意到这棋盘不过是普通的木板,墨迹暗沉往两旁晕开,显然有了不少年头。
镇国公府如此节俭,看来钱财都用在了兵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