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思凡，绝唱
“我？我怕是唱不了咯……”
百灵姐摇了摇头，笑容之中带着无尽的苦涩。
“怎么会！”小白急切的说道：“爹爹也只是一时气愤，等明天你好好认个错，爹爹会原谅你的。”
武大妈也连忙附和道：“对啊，班主就是爱面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原谅你了。你还不知道吧。今天白天，他带着我们满城的找那畜生，终于给我们找着了。”
“然后呢？”百灵姐好奇道。
“然后，自然是一顿好打啊。”
“打得有多狠？”
“可狠了，别的不知道，反正那孙子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走路了！”武大妈恶狠狠地说道。
“该啊！”
百灵姐脸上浮现出快意，仿佛心中的郁结，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大家伙也连忙安慰道：“是吧，班主表面上骂你，但心里可疼你了。你别多想，要好好的，等身子养好了，这主角还是得你来唱。”
“这样啊，那到时候看吧……”
“什么看啊。”武大妈两眼一瞪：“玉兰班少了你不行，你可别东想西想的。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你把身子养好，以后还得登台唱戏呢。到时候你还演虞姬，我还演霸王。”
“遵命，我的霸王……”百灵姐吊着嗓子应了一声，末了还冲武大妈抛了个媚眼。武大妈一激灵，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百灵姐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百灵姐对三人摆了摆手：“行了，看也看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那你……”小红月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缓过来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没必要为一个负心汉寻死觅活。照你们说的，我得把身子养好，这戏还得唱下去。”
三人见她表情轻松自在，似乎真的缓过来了，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那我们走了，你好好的。”
“快走快走，别被老头子发现了，回头我又得遭罪。”百灵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随即又低下头，用手戳了戳碗里的大肘子，喃喃地自语道：“这东西，该怎么吃啊……”
见她正专心地研究着大肘子该如何吃，小红月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转身往离去。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就在她们转身之后。百灵姐抬起头，对着她们的背影，凄然一笑……
……
半夜里，小红月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扭动着脖子环视着周围。屋子里的气氛压得她透不过气，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得。
想到这，她突然回过头看向窗外。
难道……
小红月赶紧爬起身，打开房门，朝院子里走去。
越往前走，她的脚步愈发地沉重，仿佛前方有什么巨大的恐惧，令她不敢上前。
而伴随着她脚步的移动，院子里的景象如缓缓拉开的幕布一般，一点一点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原先百灵姐跪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地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个馒头，一碗肘子，似乎都不曾动过。
“百灵姐，百灵姐？”
小红月慌张地四处张望着，后院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那几棵老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几棵梨树，据说自打这院子修建的时候，就种在这里了，长了那么多年，每一棵都是好几丈高。刚搬进来那阵子，老班主还说，咱们戏曲班子也被称为梨园，这后院里有这么几棵梨树，倒是相得益彰……
想到这，小红月突然发现，左侧的大树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连忙走上前去，绕过大树的正面，走到了它的后头。
然后……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脚，悬在半空之中。
小红月抬起头，目光随着那双脚，缓缓向上移动。月光倾斜，照射在这老树上，一个飘忽的身影，挂在树枝上，随着风摆动。
百灵姐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树上，歪着脖子，闭着眼，早已没了声息。她的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脸上画着油彩，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有风吹过，掀起她的衣角，恍如坠落在凡间的仙子。
夜风中，隐约传来了一阵低吟：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
百灵姐死了。
是在半夜里自己上吊死的。
算算时间，应该是小红月三人离开后不久，便站起身，悄然回到卧房里。打开装戏服的箱子，把她演《思凡》的行头换到了身上，末了还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这才回到了老树下——百灵姐爱美，走也要漂漂亮亮的走。
要爬上这几丈高的老树，对百灵姐来说并不难。百灵姐身子轻盈，功夫也好。就如她翻墙出去那般，只需要把手按在树上，脚下用力一蹬，身子一翻，便能攀上到树枝上。
紧接着，她便解下腰带，系在了树枝上，最后套在脖子上，整个人纵身一跃……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等小红月半夜惊醒，看到她时，这人已经气绝多时了。
“为什么会这样，当时明明说好了的……”
走在送葬队伍里，小红月到现在还没明白，明明当时都缓过来的，为什么还要寻短见？
不只她想不明白，就连小白、武大刚也想不明白。
其实只要回忆起那晚的经过，好好琢磨百灵姐对大家说的那些话，应该就能明白，或许她就从未想通过。她表现出的那些释然，其实是在演戏骗大家而已。
她的戏可真好，就连小红月三人，也没有察觉出一丝不对。
不过话说回来，百灵姐的死，是偶然，亦是必然。
一方面是情伤，别看她在小红月三人面前表现得无所谓，实际上她自己并没有迈过这道坎。
戏子无义，她们整日在戏台上唱着大情小爱，受着无数看官追捧，看过的事太多，其实比普通人更难动情。
可一旦动了真情，便是全情投入，至死不渝。
奈何所托非人，所谓的山盟海誓，只是一场骗局而已。她心里的伤痛，可想而知。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也实属正常。
至于另一方面，还是为了玉兰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