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死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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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突然换了人，也许是这问题问得实在不沾边，一直对答如流的莫如进脸上忽然闪出了一丝茫然，直至片刻的迟疑之后他才回答说：“不错，我是又去了一次，因为我发觉我有什么东西丢在那里了……”
“什么东西？凶器？”
“现在想不起来了，当时好像感到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是什么单据吧……”
“你发现丢失……距第一次逃离现场，这之间大约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半个多小时吧。也许多点，也许少点。”
“当时你走在什么地方？”
“外环路口。”
“从案发现场到外环路口只隔一条街，能用半个小时吗？”
“我不是说了吗，也许多点，也许少点……”
“也就是说，你走到外环路口时停了下来，然后在身上寻找有没有可能被公安人员顺藤摸瓜的线索遗留在现场——是不是这样？”
“我看你问得别扭！我想杀她，就找了个机会把她干了，就这么简单！”
也许是思绪游弋得时间太长了，也许是计市长的嗓音实在太响亮，一句“我代表全市人民向你们致敬”的高音，截断了高胜寒的时空隧道，忽然意识到自己角色的高胜寒，硬逼着自己回到现实中来。他极不自然地抖了抖精神，自我掩饰着点燃了一支烟。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前排那八九个人的眼神中发现了异样，那异样的眼神顿时使他坐立不安。
他挑选了某个瞬间，那个瞬间正好是市长计分宏讲话中的精彩片段引起全场热烈鼓掌时。他悄悄地侧了一下身，目光随之扫到桌下，只一瞥他便灰了面孔，恶心得他几乎不能恢复面部的正常表情。他的窘态一定有人注意到，或者说不止前排那八九个人，但是，注意到局长高胜寒窘态的人，未必全把目光落到他的桌子底下，这也包括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
会议继续进行。
计分宏市长的讲话在鼓动性的语言中结束了。
政法委书记孔子余带有高度评价用语的讲话也结束了。
在孔书记结束语的掌声中，市妇联主席寇小巧打开了一本妇女杂志，从中翻出一叠发言稿。
原本疑惑妇联主席寇小巧何以参加这个会议的某些人，忽然听到了他们的局长高胜寒的另一个感人事迹——他曾经冒生命危险抢救了一个小姑娘，而这件事他居然从未提及过。对于今天的大会主题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小插曲，但是，由小插曲的新鲜感引发的刺激性，越发让刚刚在领导的高度评价中，沾沾自喜或者说心情大畅的公安干警们，再一次被无名英雄式的领导作为感动了。许多人都凝住了心神，听见妇联主席蔻小巧用充满动情和母性化的感慨，赞扬了公安局长高胜寒临危救难的高尚品德，以事实从另一个层面上，再一次证明了人民警察为人民、公安是人民的保护神。最后她还念了一段被救少女杨梨鹃的感谢信，其中有两句是：“是警察叔叔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警察叔叔……”信中的稚嫩语言经妇联主席以感情和色彩浓郁的音调读出来，又多了几分震撼力，有几位年轻的女警员差不多已经满涨了泪水，再听政法委书记孔子余宣读表彰名单时，她们的掌声也就格外的响亮。然而，此刻的台上却出现了尴尬的一幕。
一种与会场气氛极不相称的尴尬——当计分宏市长手中的大红表彰证书伸向高胜寒时，他竟然神游天外似地坐着未动，而另两位受表彰的大案队队长袁鲁和刑侦员肖思维，则分别在政法委书记孔子余及妇联主席寇小巧举起的证书面前迟疑不决……
政委叶于农替他解了围：“高局长这一段忙案子累坏了……”口中说着，一只手悄悄地拉了拉高胜寒，压着嗓子轻轻地叫了一声“胜寒……”
高胜寒站起的时候一条腿被桌子别住了，这使他站立的姿势十分抢眼，既不像直立，也不像弯腰，倒像摇摇晃晃要抓挠什么。会场里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更多的人则是替他们的局长着急，直到他从计分宏市长手中接过大红证书，会场上才重新响起掌声。计分宏市长把证书递到高胜寒手中时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之又不无关切地问：“破案就等于打仗，仗打胜了就要抓紧时间休整。养精蓄锐，以利再战嘛。你怎么回事老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看你的脸色好像……”
“没什么，就是头有些沉。”高胜寒说，“进行吧……”
“什么进行吧，进行什么？”市长计分宏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又说，“该你亮嗓子了！”
高胜寒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且为自己的失态暗生恨怨。他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和面部表情，从手包里摸出发言稿。稿子是分管政工宣传的副局长薛平凡亲自抓出来的，洋洋洒洒十几页，内容主要是针对2.23凶杀案的告破，就公安干警的整体素质作全景式的发言，其中不乏对他这个一把手的颂扬溢美之词。文中说，作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公安局长，他只有再接再厉，带领全局干警脚踏实地地践行“三个代表”，全局干警有决心有信心有能力创一流业绩，保一方净土。发言稿中对于2.23凶杀案的侦破，更是频繁地使用了辉煌、大捷、胜利等词语，似乎林海市的公安人员已经到了神若天兵的程度，而局长高胜寒几乎成了全智全谋的化身，他作为受表彰的楷模当之无愧……
材料是昨天下午到的高胜寒手中，草草扫了几眼他就有些不以为然，越品味越觉着言词之中不单单是过分渲染之嫌。他说，吹牛可以，别拿着羊当牛吹——羊腚也没有牛嘴大啊。但是，副局长薛平凡以材料已报市府领导为由挡住了他的不满意，并朝他做了一个余味深长的无奈动作。他苦笑着收起发言稿，随手塞进手包里，一直到开会再没看一眼。此刻，他展开了稿纸，正要念时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撇开发言稿，漫不经心地讲了几句关于抢救少女杨梨鹃的事。他说，我没想到寇主席今天还会提这事，我也不是有意要做什么无名英雄。我原本是有事到五营镇派出所去，正巧路过事发现场，赶上了就要救人，谁见了也会一样，但是过后自己还真后怕了好几天，因为我前脚出来后脚房子就倒塌了，就差那几秒钟。
事情就这些，他最后说，不值得一提。对于2.23凶杀案，他则话峰陡转，不说告捷，不说胜利，倒在整个案件细节上不厌其烦的重复了好几处地方，并且还加重了语气，似乎他根本没领会这次庆功表彰会的主题。也就是说，有心人完全可以听得出，公安局长高胜寒其实是在应付今天的大会，如果排除掉他故意作秀的话，那就是他一定另有所思。那么，有谁知道他另有所思？有谁知道他的另有所思是什么？或者说，出现在今天这个会场上的人，有谁会关心他的思维走势？有，就有一个这样的人！
但是，公安局长的这一段回忆性甚至于夹杂某些重复性的讲述，还是再一次把人们带进数日前那凶险的一幕，听的人都凝住了心神，敬佩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到他们的局长脸上。高胜寒几乎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讲述氛围之中，语气也越发激昂起来，到后来差不多忘掉了桌子下边的那个死物。巧的是，就在这时候，他那双别扭着站立的腿脚不自觉地向前移动了一下，一种怪异的感觉顿时像电流一样，顺着脚尖嗖地一下传到他的大脑，大脑立刻就乱了章法。
全身冒出冷嗖嗖的凉气，还有作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