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点亮一个灯塔
施寻白了他一眼,继续走,啃肉,边咀嚼边嫌弃:“你们这是什么鬼地方,肉都不香!”
“祭奠完父母回来太晚了,没有见着卖肉的,我就向隔壁邻居借了一块,自己烤的。”
他家今年没人居住,柴米油盐都不齐,接姐姐也是一天往返,中午夫家吃饭,晚上返回,没打算开火,所以难怪这鸡腿烤得像吃蜡一样。
“也不知道多借一点,一个怎么够。”
“邻居也没有。”
“那总有盐吧,这肉要放盐的!”
“盐,也没有。”
话说盐在这时候还是个奢侈品,一般农家是没有的,宵禁时间早,他也无法去买盐了。
“那怎么还烤得这么难看?无色无味不说,美观总要有吧?”
“我怕它凉了,就一直放在火堆旁。”
“……”
唉,要减肥吗?穿越一次就行!
施寻就这样一边嫌弃一边又狼吞虎咽地把肉啃完,虽不香,好歹是饱腹,吃了营养解了馋,想着还是人家独闇的心意,挂念着她喜欢吃肉这事,也就不好再拉着个脸了。
“施寻,你一来我们常州就下雪。”见她脸色终于好看起来,独闇笑道。
施寻随口道:“我知道,你和王宾就没见过漂亮的雪。”
“是很漂亮,但寓意更深。”
“瑞雪兆丰年么?”
“常州连年灾荒,百姓难以生存。如今这大雪一下,来年定是丰收之季。”
“你们家还好吧,那么有钱……”说到这,施寻来疑惑了,驻足盯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家?”
独闇随之停下,定了会儿:“我是茫然。”
“茫然什么?”
“我不确定将来要做什么,但想做的事情,似乎又很多。”
嗯,这很符合姚广孝的多重性格。
“喏~”施寻朝着他手上的火把下巴一抬,独闇看眼火把又看她,更茫然:“什么?”
“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阶段做很多种事情的,尤其是与自己信念相悖论的事情。所以你想做什么,需根据当下的情况来。可以先给自己设定一个近灯塔,待追逐到第一个近灯塔后,再给自己设定第二个稍远一点的灯塔,等追逐到第二个后,又设定第三个、第四个……继续追逐,一直向前。灯塔越设越多,要求越来越严,规模越来越大,格局越来越广。”
独闇受惊无比,震撼的表情都不确信自己听到什么,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施寻,激动道:“施寻,我就说过,是独闇幸运遇见了你。你看我还没有说什么,但是你却都懂我!”
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姚广孝一生要走的思想路线规划好了。但是什么懂他啊,还不是因为知道这段历史,他想干的就不是佛家之事!
施寻尴尬又纠结地笑笑:“嗨,你随便听听就好。”
“怎会随便听听?施寻,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独闇仍是激动,施寻定睛瞧他,见他仍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嘴角微颤,眼底居然泛出一片刺目的光。是赞赏,是感动,更是得遇知音和点亮灯塔般的欣慰满足。
“但是灯塔不能一起点噢,会走水的!”施寻故意带上玩笑语气,独闇被逗笑。
施寻不由想起关于姚广孝的一个典故,是他早年游览嵩山寺的时候,相士袁珙对他道:“目三角,形如病虎,天性必然,嗜好杀戮,刘秉忠流也!”
刘秉忠何人?先不做注解,此刻单拿相貌作比较。
眼前的独闇五官的搭配恰到好处,这要按21世纪的审美观,就是典型一帅哥长相,怎么就成凶狠的“目三角”了?再者独闇打小私塾,家中世代行医,扑面而来的气质就是和善儒雅,怎么就是心计的“如病虎”了?
唉,也不知道资料记录的对不对,但发动“靖难之役”是真的,和方孝孺是政治对立面也是真的。想到这施寻又不想跟他说话了,扭身走开。
“你不是还要回妙智庵吗,快走吧。”行至王宾家,施寻打算推门进屋,独闇却迟迟不肯离开。
“施寻…”
“怎么了?”
“你之前说,你不着急走?”
“嗯?对!”
“那可否等我两日,我明日就给主持请假。”
“为什么?做什么?”
他不说话了,千言万语封锁在喉的样子看得施寻浮想翩翩,原本纯净的脸却越来越红,表情更加纠结拧巴。
不对不对,一定是火把太近了,把他脸都烤红了。
施寻凑近,仔细观察,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独闇紧紧盯着她:“真正永恒的事物,非因缘所生。盖一切事物本无自性,实乃真空,此真空假有却复不可,不是实有不变,说是空,是假有但不可得到。”
施寻:“……”
独闇:“所有非假有,皆是因缘生,所有因缘生,都妄非永恒。”
施寻:“……”
好想丢一句“说人话”过去。施寻将脸凑得更近,好奇心驱使她仰着脸庞,几乎是将脸贴到了他的脸面上,皱起眉头:“你说我能听得懂的!”
是真的挨得好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独闇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来历奇怪,还有那个可以让你立即消失的手链,就会让我觉得,你一旦离开,或许我们就真的不再相见。施寻,谢谢你今日让我和姐姐相聚,我想报答你。”
原来是这般,施寻手指暗捏,他方才的复杂样子,还以为他要干嘛呢!
脸庞不动声色地缩回来:“你想怎么报答?”
“你不是来寻亲的吗,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用,他还没到这来呢!”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上忙?”
“我现在就想尽快离开这里。”
“施寻!”
“哎呀不用这么严肃,反正这几天花的都是你的钱。”
“……”
“你还救了我一命,按理说该我报答你,就当咱俩扯平了。”
施寻脸上打着哈哈,脚步悄然后退至门口。深更半夜干柴烈火,孤男寡女突然挨得那么近,着实有点尴尬。都怪他刚才叽里咕噜说那堆佛学东西,她才一时忘了形。
“散了散了,快回你的庵里去。”
独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