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文人的疯魔
可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可能的事情,何苦多做无畏挣扎?趁现在,好歹还能收手。回到21世纪,继续完成父亲的遗愿,然后找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平静安稳地过一生。而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资料,故纸堆里的几个字而已。
所以她逃了……
想着施寻吐了口气,那口气吐得异乎寻常的长,仿似想把心中的矛盾纠葛尽数吐出。
随后牵上马,找客栈。
客栈自“商鞅变法”起要客人提供的“照身帖”,到明代已演变为“牙牌”。“牙牌”上会注明持有人的姓名、职务、履历以及所属的衙门等信息,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虽在朱元璋年间还不是全民都有,但住店是必须要登记的。
施寻才想起来,上次在濠州住店他们登记过一次,但是上次还是元朝,元末动荡管理没那么严,上次又是几人同行,只登记了王宾的信息。而她此时一人,不能蒙混了。跟店员好说歹说,说自己来自常州,姓甚名谁,出门忘办牙牌,要去哪里云云之类,店员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明朝新建,朱元璋改革对这些要求颇严,施寻失落地走出客栈,之前每次出行都有独闇庇护,她今日走得急,当真没有想到这么细。
“怎么办呢?”牵着马晃悠在客栈门口,一家这样,肯定家家也这样,她今晚不会露宿街头吧?
正想着,夜色朦胧中看到一个男人身影,是杨基!
杨基已四十,无婚姻,是个自由散漫的文人,出现在这里不算怪。话说独闇身边那些个朋友都是醉心文学,个个身材高挑纤瘦,儒气雅风,张羽也是。
杨基正从她刚要住的客栈中出来,牵上栓门口的马,朝她站着这方向走。
施寻一下子背过脸去,想起独闇的警告,还是不让杨基发现自己的好。
不料身子却被人撞了一下,她回身,杨基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看样子是无意撞到她。
可是随后震惊了:“你是,施寻?”
施寻又将脸离开,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杨基凑上来,惊喜笑道:“我是杨基呀,独闇的朋友。昨日我们在常州见过。”
“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我明明看见独闇一路把你带回家的。”
“对不起,你真的认错人了。”施寻不想多说,拉上马就走。
杨基跟上,还是他乡遇故人的惊喜:“你就是施寻吧?我们以前在濠州见过的,是我误按了你的手链。”
“……”
“我去台州,你呢?”
“……”
“天色暗了,我正要住店,方才那家没有房间了。”
“……”
杨基一路碎步跟着念,施寻驻足,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袖,想隐藏手链。她看着杨基,认真想了想,杨基是“吴中四杰”,历史上好像没什么污点。
可当她正在想着,眼前突然一个宽大的袖子甩过,接着自己就有一种瞬眩晕感。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今天对独闇的不辞而别,心中对独闇愧疚担忧,整个的一心绪不宁,就导致她被那个袖子甩过过后,脑子就完全不受控制地跟杨基说了什么话,可是她又完全不记得了,最后竟是稀里糊涂就到客栈了。
进到房间,施寻脑袋还是嗡嗡的,她怎么就进来了的?莫名其妙,可是又完全想不起过程,稀里糊涂到水盆边洗脸。洗脸的时候,施寻看眼手链,留了一手,没有摘开。
冬日客栈的被褥有些湿潮,她闻了闻,突然好想念独闇家的檀香味道,还有昨日独闇用僧袍裹着她,她趴在他的胸口,那味道更重,和心跳……
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醒来浑身无力,开口才惊话都说不利索。
“杨……基……”施寻躺在床上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舌头也是一直麻木,费了好大力才叫出那个名字。
杨基坐在床前的桌子旁,手里把玩着她的手链,眼皮一翻,声音凉得瘆人:“你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是施寻!这手链我认得。”
施寻抬头,抬一半又重力掉下去,无助想吼:“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只是一点松骨散,暂时是无力气,不过过几天就好了。”
“……”
昨日今天两幅嘴脸,难怪独闇会说他不是一个安宁之人!
施寻暗认倒霉:“昨日是你在跟踪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杨基反正不相信武功那话,在常州独闇那么紧张她,这之中肯定有着什么惊天秘密。
杨基是“吴中四杰”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也是成长环境最艰辛的一个。自幼就家境贫寒,十岁就要去做店小二填补家用。而高启、张羽都是出自富家子,虽然高启已死,可他在文坛中却是个不死的神话。张羽也是父母早年经商,见识不浅。
徐贲是家境贫寒,可是他运气不错,年纪轻轻就被朱元璋看重,从而为官,现在更是挂帅出征。
只有杨基一人无命无运,几人之间的阅历和格局都不一样。
但杨基十分醉心文学,想要在文学上谋得一番大成就,所以著作便成为了他唯一出路。
文人都有个病,就是想要题材和灵感的疯魔病!三十年前在濠州客栈施寻浑身冒烟,随即消失,当时杨基就有提笔要写书的念头了,只是他不了解那手链原理,无从写起,问独闇和王宾也是不知。而三十年后又在常州遇到,施寻还三十年不老,这要能写成书来,不让整个文坛为之一震才怪!
所以他想了一夜一早去到独闇家,本是想上门拜访,却见独闇和施寻前后脚出门。施寻一个女子骑马快跑,他便一路跟来松江,看到施寻进了一间客栈又出来,向店小二打听,原来她才是没牙牌,去向是台州。所以出来后就假装偶遇,说自己也去台州。接着袖子一甩,撒出了先前从一个江湖朋友那得来的松骨散,然后开房,等施寻自己药效完全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