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天布好的局
此时的客房外，施寻猫在草丛里。
柳儿还是不见人影，她趁无人监视，偷摸着再来看方孝孺两眼。
客房两扇窗户打开着，屋内点满了油灯，敞亮得很。她正面看过去的十公主和两个宫女的背影，和坐在房门口，属于最下方位置的胡惟庸。
视线朝两边扫，然后定在方孝孺身上，“嘿”一下笑了：“先生！”
方孝孺品态端正，正认真地听着对面的人讲话。
施寻跟着看去，看到讲话那人是朱棣，一下子拉下脸来，心头骂：朱棣你个王八蛋！
闷地哼口大气，再看，嗯？为什么又觉得眼熟？施寻虚眼，在灯会上人口太多，她一门心思又都在方孝孺身上，第一次见着朱棣光顾着看他跟独闇两人的眉来眼去了，这时候仔细一瞧，怎么又跟松江那个男子的身躯相似了呢？
施寻趴身更近一点，心头记住了这件事情，打算过后再跟独闇说。于是又继续看里面。
这一细瞧才发现，几人坐着的位置，居然刚好就是“靖难之役”的两面。
“靖难之役”是独闇鼓动朱棣发动，独闇为主要策划者，朱棣大军直杀京城，将本是属于朱标那脉的皇位篡夺。朱允炆消失火海，方孝孺断舌碎骨，被灭十族。
也真是诡了，此时独闇居然就是挨着朱棣坐在一起。这副画面，好像是上天布好的一盘棋，连刚摇摆走路的小孩，朱允炆也在场。
大人们在讲话，看样子是唠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有说有笑的。朱允炆在方孝孺怀里自顾自地玩，玩了会儿，他又跑去对面的朱棣身边。朱棣是他四叔，嘴里讲着话，手自然地将他拉进怀里。讲话之时，还抽间隙在他的小脑瓜上，亲了一口。
好一团和气啊，兄友弟恭，血脉亲情的。
“啧啧啧！”施寻连连哀叹，在她这个未来人眼里，这幅画面价值千金，又沉痛得入地狱。
再看小会儿，提着裙脚从草丛爬出。刚刚爬到路口边，忽见地上一双脚背。施寻抬头，夜色中柳儿见鬼似地看着自己，结巴道：“姑，姑娘？！”
施寻心头顿时一个怵，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起身，假装淡定找东西。找的时候斜着朝柳儿瞟一眼，声音飘忽道：“我，东西掉了。你，晚上去哪儿了？”
“什么东西？”
“你晚上去哪儿了？”
“……”
柳儿顿了顿：“嗯……”也装着：“我没忍住热闹，去逛了下，对不起姑娘。”
“没事，回去吧。”施寻大方朝前走，柳儿跟着。一前一后，两两都是做贼心虚。
到屋内，柳儿打来水，施寻还是不习惯被人服侍，自己动手洗漱。期间柳儿就规矩站着，不问什么，也不多讲什么，一切看似都与往常无异。
施寻观察了她几眼，也就算了。反正现在别人不吭声，自己也就别此地无银。
但心始终不安，怎么说柳儿也是胡惟庸安排的，怎么说她今晚也是做贼似地躲在草丛里，真要被人追究起来，一身都是骚。
之后两天，施寻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和警惕着柳儿。柳儿还是没啥异常，话不多，问才有。对她温柔，照顾体贴。整个相府也没什么其余动静，她偷偷摸摸蹲草丛那件事情，好像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慢慢地，施寻不由对柳儿产生了一点点敬意感。她一直都觉得柳儿跟其他丫鬟不一样，不会乱嚼舌根，乱论是非，有自己的宽度和容量。
某天，施寻早起。元宵后的每天，她在相府不是摆弄花草就是无事瞎晃，实在是睡不着。
元宵当晚方孝孺就和朱标回宫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但是十公主没走，施寻每天都在干等，等着什么契机，朱标会带着方孝孺来相府看公主，或者还有什么契机，她能进宫去一趟。
洗漱完推门，天蒙蒙亮了。施寻下意识瞟了眼斜对面柳儿的房间，然后再随意转了个身，竟是看到柳儿从院子大门口进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柳儿？”施寻回看一眼房间，再看她，走近：“你这么早就出去了？”
不对，相府下人是不可以一个人出门的，大门口有的是人把关。柳儿还衣冠不整，头发凌乱，施寻逼问：“你晚上去干什么了？”
逼问得就像拷问犯人一样，眼神中带着怀疑和污秽。柳儿急了，又气又委屈吼：“什么叫我晚上去干什么了？我没有干什么！”
“……”
这丫鬟疯啦？
跟到她房间，这次柳儿没锁门，躺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两手把被子拽得紧紧的。两眼朦胧，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柳儿？”
“我想哭，可以吗？”
“……啊，可以啊！”
柳儿把被子蒙到头上，很快啜泣声就起来，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越哭越心殇，越哭越动荡，床头都被她嚎哭的肩膀弄得打颤了。
施寻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就看着她哭，不吭声。
好一阵过后，柳儿才拿开被子，把脸庞露出来。施寻适时递上一块布巾，柳儿也没客气，拿过就往脸上擦。擦的时候倔强地嘟着嘴，像傲娇大小姐受屈的那样子。
“姑娘，不是我晚上去干了什么，而是我是受害者，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站在一个不平等的道德层面，不清晰逻辑，颠倒是非黑白，去谴责一个受害者呢？”
“我没谴责你啊，再说你是什么受害者，你要告诉我啊！”
“没什么，你出去吧。”
施寻：“……”
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个性的丫鬟！
“那你先休息吧，有事叫我。” 施寻走到门口，神智一下醒转，她确实是头一次遇到丫鬟！
柳儿突然喊：“姑娘！”
施寻回头，见她从床上坐起来，赶紧过去，伸手想要扶住：“你别总是叫我姑娘，咱俩一样大，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柳儿没理会，只呆呆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姑娘，你懂得‘尊重’二字。”
“……啥？”
柳儿随口笑一下，那笑苦得很。
施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平常没吩咐你什么吧，我们那没有主仆之分。”
“没有主仆之分？”
“对啊，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个嘛……你到底出啥事了？”
柳儿沉了下头，痛苦犹豫，然后才解开衣领的几颗纽扣，细皮嫩肉的胸前，有好几道鞭长伤痕。皮开肉绽，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