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花林
聂衍一回到车上,如湖的眸子里就重新铺上了寒霜,冰冰凉凉,冻得坤仪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
“侯爷的态度还真是如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殿下过奖。”他面无表情地道,“臣这种浮于表面的浅薄道行,哪里比得上殿下深藏不露。”
“唉。”坤仪很头疼,“我只是犯了一个皇家公主都会犯的错,侯爷大人有大量,就略过不提了罢。”
说着,从凤车里的茶摆下头端出一盘栗子糕:“侯爷尝尝?”
聂衍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他不太理解坤仪怎么能随时都备着点心。
接过小碟端在手里,他没动,只侧头去看窗外:“殿下身边居心叵测之人颇多,也应当多加小心,莫要因为美色而中了陷阱。”
坤仪听得失笑:“你倒是挺关心我。”
“就当是谢殿下指引,令臣解开了谜团。”
坤仪莞尔,撑着下巴盯着他瞧,觉得昱清侯可能是喝仙露长大的,怎么连冷着脸都这么好看。
想修座仙岛把他养起来。
春菲将尽,成片的桃花林都开始落英,清风一拂,粉白的花瓣飘飞,瞧着甚是怡人。
聂衍下了车,正要往林子里走,扭头却见坤仪仍坐在车里。
“殿下不进去看看?”他问。
坤仪有些犹豫:“这荒山野岭的,会不会有妖怪?”
聂衍沉默,然后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上清司铭佩:“殿下是在怀疑微臣的能力?”
“也不是这个意思。”摸了摸自己刚刚痊愈的肩,坤仪想了想,还是提着裙子下了车。
山风轻拂,花香盈盈,兰苕站在远处,欣喜地看着自家殿下与昱清侯同游,不由地感叹:“难得看殿下这么开心。”
“我看你家殿下天天都挺开心的。”夜半站在她身侧,忍不住接了一句,“只要有美人相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殿下自然也不例外。”兰苕哼笑,“只是我瞧着,殿下除了喜欢你家侯爷那张脸之外,似乎也挺喜欢他这个人。”
夜半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结论从何而来,只能沉默。
他家主子要的可不是浅薄的喜欢。
风吹过黑纱,有些凉意。
坤仪看着前面昱清侯的背影,忍不住噘嘴:“侯爷真是半分不体贴,旁人与女儿家在山间同游,都就会脱下外袍给人御寒。”
“那改日殿下再同旁人来赏花便是。”他头也不回地道。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坤仪心想,怪不得这人长得好看却还至今未娶,就这舌头,非得把整条街上排队的姑娘都给气死。
亏她先前还隐约觉得他是有些喜欢自己的了,眼下再看,都是错觉。
林间突然有了一丝异动。
坤仪察觉到了,伸手拽住前头的聂衍,“再往前就太偏僻了,就在此处折返吧。”
聂衍回头,刚想说话,四周倏地就落下七八个持刀的黑衣人,衣袂烈烈,雪刃泛光。
他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扫了一眼这群人,神色微松。
不是妖怪,只是普通的人类。
“这唱的是哪一出。”坤仪从他背后伸出脑袋,好奇地张望,“刺杀他还是我啊?”
这批黑衣人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话少,压根不给他们求援的机会,上来就砍。
从刀锋的方向来看,主要针对的是坤仪。
“哎不是,我又招惹谁了?”她哭笑不得,被聂衍一把抱进怀里,堪堪躲开刀刃。
“抓紧。”他沉声道。
只见过他斩妖,还没见过他打架,坤仪二话不说立马抱紧他的腰,半眯着眼看他祭出却邪剑,出手如电,直取为首那人的咽喉。
聂衍打起架来有一种干净的美感,像黑色森林里寒冬时节的树,没有丝毫多余的枝桠,手起剑落,白刃划开刺客的血肉,接着就将人踩进花瓣堆里。翻手再转剑身,抹开一朵血花,送身后一人下了黄泉。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很烫,温度透过薄薄的黑纱,烫得她耳根都泛红。
坤仪低着头想,要不修两座仙岛养他吧,一座用来给他住,一座用来给他看。
护卫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了三四个残兵败将,几人连忙将人活捉。
“侯爷的能力果然没让人失望。”她松开手,退后半步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下我可就欠你两条命了。”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收了剑,聂衍拂了拂胸前衣衫,“举手之劳。”
“唉,连‘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样的词儿也不给我个机会说。”坤仪耸肩,眼波潋滟,“侯爷真是无情。”
她受了些惊吓,头上金钗都斜了,聂衍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扶正,两人的视线却正好对上。
莫名的,坤仪觉得心跳有些快。
英雄救美之类的桥段,也是老掉了牙了,但不知为何,被他护在心口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欢喜。
头一次有人没被她害死,还能反过来护着她。
不过,欢喜归欢喜,护卫上来请罪的时候,坤仪还是沉了脸:“查清楚来历。”
“是。”
生在皇家,刺杀这种事自然是见多不怪的,但坤仪作为今上最疼宠的皇妹,又是个寡妇,已经很久没这么招人恨了,她一时没想通谁还会想要她的命。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有了些阴云,两人无心再赏花,一齐打道回府。坤仪坐在车上,忍不住问了聂衍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晦气的?”
瞥她一眼,聂衍摇头。
虽然在她身边的事儿是挺多,但基本与她无关,只能算她倒霉,再者说,这些东西压根影响不了他什么。
怔怔地看着他,坤仪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是第一个在她身边遇见不好的事之后完全没有埋怨她的人。
凤车回城,坤仪打算进宫一趟,问他:“可需要将侯爷放在侯府附近?”
聂衍想点头,但瞥一眼她的神色,总觉得她情绪不对:“臣也正好有事要面圣。”
“那便一起吧。”坤仪垂眼。
她身边的护卫能力还是不俗的,凤车刚过宫门,就已经把审问的结果送到了坤仪手上。
“徐枭阳。”坤仪看着这名字,眯了眯眼。
“不曾听过。”聂衍道,“不是朝廷中人。”
“自然不是。”将纸条揉成一团,坤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是邻国的世家公子,在大宋经商,人很有钱,最重要的是,还很痴情。”
聂衍眯眼:“为情杀人?”
“算是,但他可不是与我有什么情。”想起些什么,坤仪叹了口气,“他是杜蘅芜的未婚夫。”
聂衍微怔,接着就拧了眉:“杜蘅芜的未婚夫,为何想要你的命?”
坤仪心有猜测,但也没说出来,眼看着勤政殿就到了,她径直与郭寿喜递了求见的折子,再与聂衍一起去面圣。
“坤仪来了。”帝王瞧见她,脸上的愁容散了一瞬,又慢慢聚拢,“正好,朕与杜相有些难题,还得要你来说说话。”
她走到御前,这才瞧见早已跪在下头的杜相。
死老头子,来得倒是快。
抬头一笑,坤仪先与帝王见礼,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面露痛苦之色。
聂衍正在旁边站着,突然就被她扯了扯衣袖,抬眼一瞥,当下便明了。
“殿下小心。”他虚扶了她一把。
“这是怎么了?”帝王关切地问,“生病了?”
坤仪捂着自己的心口,欲言又止,看向聂衍,后者顺势拱手朝帝王道,“禀陛下,臣方才路过城西的桃花林,正巧碰见公主遇刺,去得晚了些,让公主受惊了。”
“遇刺?”帝王吓了一跳,连忙让郭寿喜搬了椅子来,“快坐下,人抓到了吗?”
“抓着了,已经送去了刑部。”坤仪叹息,“他们漏了些口风,臣妹约摸知道是谁。”
说着,看了杜相一眼。
帝王见状,表情凝重起来:“杜相,你方才说的事,可否当着坤仪的面再说一遍。”
杜相仍还跪着,见坤仪坐下,表情颇为不忿:“启禀陛下,老夫所言之事,坤仪公主应该比谁都清楚,臣唯一的孙儿已经死在了她身边,眼下孙女再遭毒手,臣实在是无法再忍了。”
说罢,捧上一封书信:“老臣的孙儿并非病逝,还请陛下还老臣一个公道!”
杜相的嫡孙杜素风,四年前死在坤仪的怀里,御医说是突发恶疾,但杜家人知道,杜素风一向康健,断没有突然病逝之理。杜相原本当时就要发作,可是杜素风留下一封遗书,要杜家人不可为难坤仪,还说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可后悔的。
杜家忍了四年,没想到四年之后,换来的是杜蘅芜在与坤仪起争执之后变成了一只玉面狐狸。
新仇旧恨,杜相怎么可能不恨不怨,还放坤仪好过?
帝王默了默,没有打开那封书信,而是对杜相道:“逝者已矣,你又何必让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陛下——”
“坤仪只是天生身子骨不好,所以先皇和太后才让她穿这样的衣裳,并非是什么邪祟。”帝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莫要人云亦云。”
“陛下以为如此,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么?”杜相双眼通红,“我孙儿是意外,孙女也是意外,那她前两任未过门的驸马呢?过了门不到一年就害死的邻国皇子呢?这些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天下妖魔为患,全是在坤仪公主出生之后发生的事,陛下若不能大义灭亲,世间百姓,恐怕终将遭受大难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