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章算术
夜雾如纱,明月似水。
和琳与众人在落红阁大醉一场,谢绝了众人的护送,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的回到家。
关上院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双眼微微一闭,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掉在尘埃之中。再次睁开眼,眸子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朝一旁的老仆摆了摆手,和琳只身走进书房,掩上大门插上门栓,推开窗户朝院落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紧紧的合上窗户,用燧石点燃蜡烛,这才靠着胡椅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
那书竟然是一本《九章算术》!
《九章算术》是我国古代的数学专著,为西汉时张苍、耿寿昌所撰写。与那《周髀算经》、《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等九部著名数学巨著并称为“算经十书”,乃是我国数学发展史上的一颗明珠。
魏晋时,一代大家刘徽为《九章算术》作注时就曾说过: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之流则《九章》是矣。
《九章算术》包括: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及勾股等九章,其中勾股定理直到后世在高等数学及其他学科中都有广泛的应用,乃是现代“几何学之基石”。
只是这和琳乃一郡兵曹指挥使,不研究兵法战阵,不琢磨军需兵备,却抱着一本《九章算术》爱不释手,难道他和万剑的兴趣一致,都想为我国的数学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和琳将书放在案桌上,小心翼翼的一页一页的翻开,从书中抽出几张“蔡侯纸”,再将书轻轻的阖上,靠在椅背上拿着那几张纸在烛火下仔细的端详。
“……”
“五月初九,盐拾叁石,铁矿廿玖石。”
“六月初一,盐拾伍石,铁矿廿柒石。”
“七月初七,盐拾玖石,铁矿卅壹石。”
“……”
纸上并未写着勾股定理之类的东西,反而记录的是光和六年魏郡盐铁亏空事项。
此书赫然便是贾安所藏之《九章算术》,其中的那几页“蔡侯纸”也正是贾安所发现的盐铁亏空数据,同样也是致使贾安身亡的证据。
原来那万剑自知不得逃脱,趁白雾弥漫之际,竟已将书籍悄悄的交给了和琳。
和琳长舒一口气,将纸置于火烛之上点燃,纸尖渐渐腾起一圈烟雾,恍似一张狰狞的脸孔,在半空缭绕盘旋,良久方散去。
眼见那纸慢慢烧成一撮白灰,和琳这才拍了拍手,和衣躺在床上:“幸好那金曹掾贾安已死,账目未曾泄露出去。万兄弟,你英灵未远,你一定要看着愚兄,愚兄不久之后就让王黎那厮下来陪你!”
见和琳已安然入睡,房顶上一道身影起身打了个哈欠,嘴角轻轻一扬,几个纵步,如幽灵般融入夜色里。
……
翌日清晨。
洗完手净了净脸,王黎来到堂中,早餐却早已摆放在桌几之上,两碗粟米粥,一盘肉脯,一碟水煮菘菜,还有一碟酱腌芦菔。
菘菜,也就是大白菜,古称“菘菜”,又名结球白菜、黄芽菜或包心白。而芦菔,则是一种白萝卜,北宋文豪苏轼当年还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撷菜》,诗曰中: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阿母!你昨日和夏妪在聊什么呢?”危坐小枰,端起一碗粥,夹了几片肉脯,拌着菘菜和芦菔几口就已下肚,不得不说,这天然的食物就是爽,虽无多少调料,却是清新爽口,王黎不顾形象的拍了拍肚子,问道。
“慢点吃,慢点吃,你总是这么着急干甚,又没人和你抢?”王贾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才转过头看了看身旁服侍的少女,笑道,“和你夏妪说的自然是这丫头的事情,你不会以为阿母还在说你不曾?”
少女自然是至儿的阿姊,唤做夏蝉的姑娘,也就是当初从饿虎手中被王黎救下的女子。
夏蝉听见王贾氏的话语,眉眼半敛,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
“她阿母昨夜正和我聊起她的婚事呢。说是昨日晌午,隔壁马家老妪上门替人向她提亲。”
王贾氏说了一句,突然正色道,“黎儿,夏翁一家虽已托身我王家,但家中的情形你已尽悉,除我母子二人及夏翁一家外,家中悉数也无他人,蝉儿去年就已及笄,你可不能误了人家。”
王黎瞟了一眼一旁手无足措的丫头,点了点头笑道:“阿母说的是,既然夏伯和夏妪已经谈妥婚娶,那纸卖身文书孩儿自当归还。
不过,阿母,既然是我王家的喜事,我们是否应该置办些嫁妆呢?当然,相比此事,孩儿更好奇的是究竟哪一家男儿竟能抱的蝉儿归呢?”
“你莫取笑蝉儿了。”王贾氏笑了笑,解释道,“是如意坊裴家铺子的裴家二郎。蝉儿阿翁说,裴家二郎模样甚是周正,老实本分,委实可托终身。”
裴家二郎?好像是叫裴续吧?这个人王黎倒是有些印象,就住在城南永丰大街如意坊,与王家仅隔一道坊。父母早亡,与兄长裴继相依为命,兄弟二人在如意坊操持了一家山货铺子。
裴继主外,常年奔走于山间草林,负责山货、野豕等货物采买。裴续主内,打理铺子买卖一切勾当。裴家能有今天这般模样多赖兄弟二人相互护持。
不过说到老实本分,王黎暗自一笑,老实未必是真,侠气倒是有几分,当初王黎营救夏家的时候,这个裴续就站在身后摇旗助威。莫不是那个时候就看上了人家夏大姑娘吧?
王黎用完早饭与阿母闲聊了几句,就见钱乙、马成、朱彤、唐庆及孙才、周康六人联袂来到府中。
“一大早就赶回来,还没用过早饭吧?”王黎将众人迎到书房,示意众人在案桌旁坐下,呈上一盘肉脯和两例果脯,问道。
钱乙等人嘿嘿一笑,抓起肉脯和果脯就往嘴里塞,一边说道:“大人,卑职昨夜在郡中打听了一番,刚刚有点音讯便来邀功,确实还不曾用饭!”
“这么快就有音讯了?可是那异人的消息,还是说那异人的什么徒弟或者亲朋手中也有这七张机?”
呃?
钱乙一愣,旋即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当年与那异人交谈之间,并未听那异人提及过徒弟,所以卑职并不确定。大人,你的意思是?”
王黎朝钱乙点了点头,说道:“据你所说,这七张机居天下十大奇毒,我想其配方固然稀缺,但药方必然更加珍贵,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得出来。
既然那异人知晓其药方,而兵曹副指挥使万剑已死,那么从那异人身边的亲朋或徒弟着手,或许能找到什么不为我们所知的线索!”
徒弟或亲朋?钱乙一懵,又抓过一片肉脯塞在嘴里,接过王黎递来的凉白开,灌了几口,打了一个饱嗝,一拍脑袋:“大人,卑职差点就被你带偏了。卑职昨夜正是在郡中听到异人正在我冀州的消息,特别来向你主动请缨前去调查这异人的!”
有音讯不早说,还敢让王某出丑,看来是禁闭关的太少了!
王黎瞥了钱乙一眼,钱乙嘿嘿一笑,王黎这才将昨夜的事情与众人说了一遍,听得座中一声怒吼:“此等狗贼不思为朝廷尽忠,安抚黎民,竟敢与贼人勾结狼狈为奸,实在该杀!”
周康在案桌上狠狠一拍,已豁然站起,正待请命,却觉衣襟一紧,原来却是孙才拉扯着自己,目视自己,不觉勃然大怒,一把挣脱孙才的手掌,拱拳说道:“孙兄弟,如果你不愿意去,俺绝不勉强,大人,就让周某一人前去,定能拿的那和琳归案!”
“周兄,非是孙才惜命,而是大人另有安排。”孙才看着周康那横眉冷对的神情,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问道,“周兄,你的武功可比得过大人?”
“俺是莾直的汉子,只有一身牛力,怎及得大人武艺高强?”
“既然你知道大人武艺卓绝远非那和琳可敌,那我再问你,大人昨夜为何并不直接将那和琳拿下以正律法?”
周康拍了拍脑袋,瞪着孙才,说道:“你也知道俺只有一身蛮力,并不会那些花花肠子,你问俺,俺怎么知道?”
孙才轻咳了一声,朝周康努了努嘴,周康摸了摸额头蓦地开窍似得,抬头看去,只见王黎正是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周康迅速低下头来,讪讪的说道:“大人,卑职并没有说你,卑职是在说孙兄弟…大人,卑职…卑职嘴拙,请大人恕罪!”
说罢又一把将孙才的手打开,愤愤道:“还说是好兄弟,你知道俺头脑不够机灵,俺说错了,也不知道告诉俺。”
孙才愕然,众人一阵大笑,王黎也不禁莞尔,这周康性格粗犷,头脑大条,在贼曹掾也算是另类了。
王黎拍了拍周康的双肩,赞许的看了孙才一眼,环顾了众人一眼,见众人面色肃然,比肩站立,点头说道:“孙才猜测的不错,本曹之所以昨夜没有捉拿和琳,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我们从贾府归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万剑就差点从我们手中溜走,而且从年初到现在整整十个月的盐铁频频被盗而无人知晓举证,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说明太平道在我邺城已经织就了一张大网,这其中我们所知道的仅仅万剑和和琳二人。
但是,务必各位请记住。这二人是我郡兵曹大员,所以,你们想想,兵曹大员尚且如此,那么我贼曹、金曹、户曹、仓曹、法曹等各部衙就敢保证水清冰洁,一尘不染?
另外,和琳贵为一郡指挥使,身居高位不甘人下,本曹敢肯定其在太平道中就算不是邺城之教魁,也必然是其重要爪牙。”
王黎一拳击在案桌上,肃然喝道:“我命令!”
众人齐声应和,背手直立案桌之前。
“钱乙、马成!”
“卑职在!”
“持本曹令,探访那位异人先生,务必查清楚七张机的源头!”
“朱彤、唐庆!”
“卑职在!”
“你二人带领手下兄弟,暗中探访这一个月来与和琳所接触的所有人物,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所有人都要给我查清楚,任何线索都不得遗漏!”
“孙才、周康!”
“卑职在!”
“我命你二人率麾下弟兄,从即刻起严密监视和琳府邸,不得打草惊蛇。但,和府中往来进出人等,都务必给我查明去向,任何风吹草动必须了如指掌!”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