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祖爷语录

高庞不想骂娘。相反，他非常感激他娘。

高庞幼时是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熊孩子。他娘怕他长大后给家里惹祸，自打他认字开始，不惜以竹笋烤肉相逼，让他背诵娘家的家传至宝《祖爷语录》，她娘说这里面都是至理名言。

高庞的祖姥爷那可真是神人。仁宗时期，弱冠中举，三进中书，却又而立致仕，随后四平八稳的过了一生，享年一百零八岁。他娘说作为普通人的祖姥爷能这么长寿，就俩字儿，通透。祖姥爷致仕时，就已看清了世事，还把自己的心得体会编辑成册，高庞母家就是靠着这本《语录》，才在跌宕起伏的大乾王朝中延续了十数代。

这《祖爷语录》中，第一篇《交友》第一条说的就是：与君子交如临涯策马，因其爱在危墙下。

今夜，高庞在临安本家家宴上应了个景儿，胡乱吃了碗桂花蝌蚪羹，就推说自己久未来临安，又赶上办灯会，想好好看看这南朝都城的繁华。

刚出垂花门，就支开随侍，拿着绿沉，扭头直奔甘泉坊小院。

他急着去探望好兄弟林一飞。

小年夜那天，他们一起来到临安城，没想到才几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因过年事多，他直到上元节前一天才得知消息。谁让本家七大爷爷八大奶奶，外加一干认不全的叔伯婶娘，各个都要观赏他，哦不，是关爱他这个武学奇才一下。不是看在能收不少见面礼的份上，他庞爷早就撂挑子走人了，没办法谁让仙游人民清苦呢。听送拜年贴的下人禀报，他和林一飞母子在城门口分道扬镳后，这母子二人就在临安城主干道上被惊马踩踏，林伯母撒手人还，林一飞九死一生，现住在伯母好友的小院中养伤。

高庞到了小院后，竟发现林一飞不知所踪。

这可急坏了高庞。林一飞初到临安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有伤，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可千万别再有什么好歹。

就在高庞如热锅蚂蚁，满城疯狂找人时，一声震天巨响，让他灵光乍现记起了《祖爷语录》第一篇第一条的后半句“因其爱在危墙下”。他心中默念了一句祖姥爷保佑，就急匆匆的朝响声源头飞奔而去。

来到清波门，正赶上一个锦衣打扮的人，拿着把三尺长刀砍向躺在地上的林一飞。

俗话说兄弟如手足。杀他兄弟，就是断他手足，这种事叔可忍婶不可忍，高庞顾不得许多，手中绿沉直奔长刀而去。

“噌”的一声，刀棍相击，锋芒四起。

秦熹没想到关键时刻又来个不长眼的。他见对方身穿三梭布窄袖罩衫，腰间没戴绣有家徽的锦囊，武器还是根破棍子，就起了轻蔑之心，暗中加了几分功力，再度斩去。他原想砍断棍子，逼退来人，再取地上之人的性命。出乎意料的是手中长刀如砍在精钢甲上，右手虎口震得生疼，而那根挡在刀前的墨绿色竹棍竟分毫未损。

“以气为甲，以术凝钢。”秦熹不由惊讶，这是武修级别的能力。武修通常将武学与特有术法结合，配合阴阳五行，提升攻击与防御的威力。这可不是光武功高强就能做到的。武修者往往骨骼清奇，还需要一定的慧根和机缘，不然只能一辈子在武者鼎甲级混日子。秦熹自己能触到鼎甲突破的法门，也是靠着母家的资源和人脉，洗经伐髓得来的。而对方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竟是个摩诃初级的小宗师了。

云鹏大陆五阶中，除妖阶外，其余各阶都有自己的修炼法门，从下至上，最低九品，最高一品。五品之下最高鼎甲，五品之上则逐级递增，其排列为摩诃、无相、金光。再往上的一品则有四个境界，象其物宜境，不二圣境，玄蕴神境，上上之境。若是过了这四境，就是大圆满飞身封神了。

大乾王朝这么些年也就太祖赵广应圆满飞身过，可惜封神失败，帝位旁落，便宜了太宗。

高庞可没功夫理会眼前人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手中绿沉侧抖旁缠，欺身而上，配合脚下，左虚右幌，瞬间叶旋花舞，这叶自然是高庞手中的绿沉，而这花竟然是个姜黄缂丝的锦囊。

秦熹看着棍子上的香囊，脸色大惊，摸了把腰间，果然空空如也，不由试探道：“阁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本衙内佩服，敢问是哪家公子？不知本衙内是否有幸结识。”

“衙内？”高庞剑眉一挑，饶有兴味的从绿沉上取下香囊，香囊背面则有个篆绣秦字，不由确认道：“姓秦？”

一旁的秦泉以为对方惧怕秦府威名，赶忙人前显贵道：“不错，大乾朝只有一个秦大相公，也只有一位小官人称得上秦衙内，就是咱们家公子。”边说边用大拇指指向身后自家主子，狗仗人势的架势不言而喻。

高庞看向秦熹，一脸了然，云淡风轻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就是那棵野菜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秦熹主仆听个正着。

“什么野菜，你全家都是野菜！”秦泉立马回击，把自家主子心里想说的话准确无误地代为表达了。

高庞没理会秦泉的乱吠，他脑中的小剧场已拉开了另一场狗血剧的帷幕。

这里又不得不提到祖姥爷的智慧结晶—《祖爷语录》，其中第三篇《处世》第二十七条说道：乱世求存之捷径，走他人路，让他人无路可走。

林一飞和秦熹正是这类版本的孽缘。

其实，这次林一飞要与他一起来临安是另有隐情的。

林一飞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在仙游学子中都是拔尖的。去年象山书院雁塔稽，他摘得魁首，后来乡试又中了头名，还得了书院山长推荐参加太学寒窗试的许诺。可不知为何，林伯父当时没点头。这事就搁下了。林一飞为此还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

倒是自己本家去年中秋前后来了信，说是今年锁厅试增设了武科，让自己来临安试试身手。锁厅试是太学对世家子弟入学的选拔。高家好歹是开怀公之后。虽说太宗时期曾颁旨，异姓王爵不再世袭罔替。但高家有太祖赐的丹书铁券啊，这世家名份可是刚刚的。但近年来，本家人才凋零，年轻一辈只一个高骞中了进士，其余再无起色。大乾官场向来是人多好办事，形单影只就会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吃的人还不会感叹粒粒皆辛苦。于是本家就想找找新的出路，突然就想起仙游一支还有个武学奇才，于是向他递来了橄榄枝。家里人原本让他过了重阳节就动身。

谁料，重阳前后，闽台王氏突然向林家发难，林一飞无辜惹上官非，仙游林氏被迫将林伯父一家除族。林伯父怒火攻心而猝。他和林伯母几经周折把林一飞救出。回家后也不知林伯母对儿子说了什么，林一飞竟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出来后就和他提起要一起北上临安。

来的路上，他才从林一飞口中得知，之前林家的无妄之灾与其身世有关。林一飞并非林家亲生。其父竟是赫赫有名的当朝宰相，秦汇之。政和五年，还不是宰相的秦汇之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别人中进士都是簪花示喜，秦汇之也簪花，还是朵背景超强的大桃花。家世显达的王家姑娘相中了一表人才的秦汇之，强势逼取。当时秦家家道中落，与王家联姻或许是复兴家门的契机。秦家长辈逼迫秦汇之以无子为由，休妻再娶。原配柳氏在离开秦家后，才得知已怀孕月余，堂堂嫡子却成了私生子，柳氏最终含恨难产而死。当时秦家和王家都容不下这个孩子。秦汇之不得已将孩子秘密托付给同科好友，多年无子的林墨。这林墨是真君子，带着妻子和襁褓中的婴儿回了老家仙游，从此不入仕途。一晃十八年过去。世间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或是林一飞太过优秀，王家知道了他的存在，才会使手段加害。后来听伯母说秦相家中唯一的公子竟也不是亲生，秦相之妻王氏多年无子，现在秦相府的公子是王氏兄长的外室子。

听到这里，高庞产生了个古怪的想法。有机会，他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位鼎鼎大名的秦大相公。这种“好白菜种野地，野菜养在白菜地”的事儿都能忍，真称得上是“大丈夫”，这也太能屈能伸了吧。

就在高庞晃神之际，秦熹朝屋顶暗处使了个眼色。

霎时，一百多颗核桃大小的暗器袭来，高庞旋身劈挡，将攻击一一化解。刚想佯装轻松，刺对方几句。

却瞬间脸色一变，紧张至极。因为他看见，还有一颗暗器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林一飞面门射去。

此时，林一飞肉身里的林一诺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吖的！你有完没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