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2章 窥心

书名:醉舞流云本章字数:2228

傅涟清手中的这把扇子上竟然是老丞相柳承荫的笔迹。这是柳承荫尚未成名时的一种风格,清纯明媚,同他做了丞相之后的恢弘气势截然不同,所以寻常人绝对不会认出这是柳承荫的手笔,除了他身边最熟悉的人,其中当然包括他唯一的爱女——柳若丝。

傅涟清起身又朝西方深深一拜:“恩公,您的千斤我找到了,谢谢上天赐我机缘完成恩公的嘱托。我傅涟清今天的一切皆蒙恩公所赐,若无以为报,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恩公……”言犹未尽,傅涟清嗓音哽咽、语不成声。

柳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傅涟清告诉她,昔日柳承荫不但救过傅涟清的命,而且亲手提拔他一个贫困书生走入仕途。柳家危难之时,柳承荫曾带信给傅涟清托付他照顾女儿,可惜当时傅涟清由于受柳承荫牵连,已经被贬离京城,远迁千里之外的蜀州,未能在行刑之前再见丞相一面,抱憾终生。

傅涟清欣喜得泪光闪闪说:“大小姐,真不敢相信你还能活着回来。”

柳蝉儿喜忧参半地说:“我也不敢相信。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鬼。可是老天总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也许现在我还不该死,还不能去见地下的爹爹。”

傅涟清说:“去年我辗转找到天雄军,可是你已经离开了那里。”

提起往事,柳蝉儿神色凄怆:“天子降罪,我全家不是被皇上砍了头,就是流放到边塞。事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还活在世上,苟且偷生、生不如死,好不容易在半年前才逃离了虎口。”

傅涟清说:“我也曾设法打通关节救你,无奈那里看管甚严,始终不得机会。你是怎么逃脱的?”

柳蝉儿问:“大人可知道去年冬至定安军之事?”

傅涟清说:“我听从边关回来的一个同乡说,定安军的守将在冬至之日劳军,结果疏于防卫,被辽人乘虚而入,全军覆没,难道小姐你就是那个……”

定安军之事传得朝野哗然。大宋的一座边城、一支劲旅竟然在一夜之间断送在一个小小歌妓的身上。守将在处斩前悲叹了一句:“自古祸水起红颜。”傅涟清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昔日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相府千斤同一个一舞霓裳倾了巍巍边城,一曲琵琶断了千人魂魄的营妓联系起来。

柳蝉儿悲凉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傅大人,别再提什么相府小姐。柳若丝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现在您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这个魂魄至今不曾散去,只因为有一个夙愿未尝,一旦了却这件心事,这一口气便立即散了。”

柳蝉儿瞥了一眼傅涟清脸上惊异的神情,轻轻一掸衣袖说:“大人的美意柳家感激不尽。可是柳若丝真的不复存在了。边关五年、沧海桑田,再硬的骨头也会烂掉,剩下的只有鬼魂。它化成一只猫、一条狗,或者一只没有骨头的蚯蚓……跳舞啊、琵琶啊、还有那些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嘻”说到这里,柳蝉儿忽然粲然一笑,“其实,算得了什么?只要别把自己当成个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傅涟清慨叹一声说:“小姐,别,别,千万别这么伤心,留得命在就好,只当这五年是一场噩梦罢了。半年前,官府四处通缉你,有人说你死于乱军之中,也有人说你逃去了西域,谁也不曾想到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这里。”

柳蝉儿说:“大宋封关,我只得随乱军逃到西域。后来我卖身给一个西域富商,他们常来常往,早就买通了关卡,我装作西域女子蒙了头脸混在骆驼队里才得以辗转入关,之后遇上一个西川客商把我带回了家乡。”

傅涟清点点头又问:“那小姐怎么会落在虎豹营的手里?”

“因为罗元豹剿灭铁铃寨的时候,我正好被楚廷蕙囚禁在寨中。”

“你去了铁铃寨?”

柳蝉儿叹口气说:“还不是因为家父的遗言。我只知那‘兰娘’楚廷兰是家父念念不忘的故人,并不知其中竟有深不可测的恩仇。”

傅涟清双眸陡然闪出骇人的光彩,问:“丞相留下了遗言?”

柳蝉儿欲言又止。

傅涟清沉吟一声,知趣地避开了话题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到了下官这里,一切劫难都过去了,有什么事自有下官应付,你只管放下心来好好休养吧。”

次日柳蝉儿收到了罗燕琴的字条,得知她已无大碍。柳蝉儿有心前去探视,苦于傅涟清不在,别人哪敢做主,她只得先安下心静等傅涟清回来。

午睡初起,柳蝉儿信步走进后花园。艳阳高照、花木扶疏,穿过游廊是一片小小水面,一座小轩临水凭风,好一个雅静去处。门前嵌着一副对联:“垂杨夹道袅青丝,嫩竹出栏抽碧玉。”

柳蝉儿将斑竹帘儿挑起步入小轩,见一方红木书案之上摆着笔砚,散放着几幅色彩明艳的薛涛笺。

案头一张明黄色彩笺之上题了一行诗句:“满枝红。旋开旋落旋成空。(16)”是傅涟清的笔迹。可惜一行猫的爪印从砚中踏过,诗笺上留下两个小小的污痕。

 柳蝉儿兴致颇好,随手提起笔来就着污迹的地方勾了两笔,绘成了一枝杏花。

“这傅涟清总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不知是为了仕途坎坷还是为了远在京城的家眷,姑且祝愿他合家早日团圆吧。”这样想着,柳蝉儿又在红杏枝头添上了两只跳跃的白头翁。取意暗合这首诗的后两句:“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转身又见屋子中央几案上摆着一架瑶琴。虽说远隔京师千里,傅涟清的府邸装饰摆设处处精心点缀出京城的风味,每个细微之处都让柳蝉儿呼吸到当年自己家里的气息,不但丝毫不觉得陌生,反而好像游子回到了久别的家园。柳蝉儿这半年来一直过着在刀锋上跳舞的日子,到了这里不由感到格外亲切轻松,她抱膝在草席上坐定,随手在弦上拨弄了几声。

懂琴之人最喜爱的就是一架好琴。柳蝉儿听这琴音不俗,兴致顿生,信手弹了一曲《幽兰》。柳蝉儿随性弹着,微合双目,正在神游天外,忽然听得琴上发出奇妙的应和之声,如同空谷回响。柳蝉儿睁开眼,见一只柔韧优美的手从自己肩头上方伸出,轻轻拨弄着丝弦。

柳蝉儿不必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因为,这样的一只手,它不会属于别人,只能属于傅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