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年
有个很哲学的说法,如果你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那么你的一生都会被童年治愈,否则,你一生都在治愈你的童年。
许可的童年不能说不幸福,只是家里穷了点。爸爸是村附近矿上的工人,妈妈在家照顾许可和瘫痪在床的奶奶,养着几只家禽,偶尔帮邻居照看孩子赚一点钱补贴家用。为了给奶奶看病,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老早就拿去换了钱。所以虽然是农户,却也指望不上什么农作物的收成。
幼年的许可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能穿上一身没缝补过的衣服不让同桌的小女生嘲笑,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而绝大多数时候,小许可得到的还是嘲笑。特别是那总是零分的卷子一发下来,全班同学都跟着一起起哄让许可请吃鸭蛋。
记得有个调皮的男同学,高举着许可的卷子满教室跑,把鲜红的零蛋给每个人看,还大声问:“许可,是不是你妈妈养鸭子,所以你总‘烤’鸭蛋啊!”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老师也总拿着零分卷子敲打着许可长满褐色卷毛的小脑袋说:“哪怕你写一道题,你一道题也不会啊?”
许可也习惯了奚落和责骂,总在大家闹够了以后,抹了鼻涕和眼泪,把同学们玩腻了、老师敲打烦了的零分卷子从地上捡起来,往书包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
跑到自家的栅栏边上的时候,许可就抓起地上的石子,往妈妈养的鸭子身上扔去。
那院子里的几只可怜的鸭子被袭击,吓得满院子乱跑,扑腾着翅膀,连蹦加跳,不小心还踩到旁边的母鸡们,就是一场白翅膀和灰翅膀的交锋,羽毛乱飞,尘土飞扬。
妈妈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着向无辜的鸭子们乱发脾气的儿子,抢过许可手里的石子,把儿子搂在怀里,任着儿子的眼泪和大鼻涕,淌在她的衣襟甚至发丝上。
早在许可刚刚成为小学生的时候,许可妈妈就经常被老师数落,对儿子管教不严,太溺爱,所以他才敢上课不认真听讲,总是看窗户外面出神,或者低头玩手玩到下课。
起初,妈妈打过许可的手心,也训斥过他好几次。但平时懂事乖巧的儿子,不论怎么教育,就是不认真听讲,考试从来都是交白卷。
直到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学生体检,医生就告诉许可妈妈,她的儿子可能患有注意力缺陷障碍,也就是“多动症”,这是病,得去大医院看才能好。
于是有一天,爸爸从矿上回来休班,妈妈跟爸爸合计,决定带许可到他们眼里最大的医院 – 新乐县人民医院去瞧瞧病。
出门这天天气特别晴朗,小许可只觉得是爸妈要带自己去大县城里玩了,非常兴奋。
从村里去县医院要坐2个小时的公交车,在颠簸又拥挤的车上,爸爸还怕许可站累了,就把8岁大的许可抱在怀里,自己则只用一只手紧紧抓住金属扶手,努力保持着平衡站着。
小许可躺在爸爸的臂弯里,被摇晃着,有点晕车似的进入了梦乡。
睡着睡着,许可觉得车好像停下来了。
他睡眼惺忪地顺着爸爸的肩膀看去,发现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口站着位老奶奶,白发苍苍,伛偻着腰。她的头朝向车头的方向,像在等着谁,枯树枝子一样的手,向着远处摆动着,好像在让那人快点过来。
接着,老奶奶似乎感觉到了许可似的,脸慢慢地向许可的方向转了过来。
眼神交汇的瞬间,许可看到老奶奶的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球,都是白的!
小许可被吓得把头一下埋进了爸爸的肩窝里,然后,就感觉到一个猛烈的刹车。
一下子晃醒了熟睡中的许可。睁眼才发现,原来公交车真的停了下来。
车窗前面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整个车窗几乎被挡住了。
许可透过人们身体之间的缝隙,隐约看见在不远处,一辆卡车以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停在路中间,车旁边是辆翻倒的三轮,尘土飞扬的土马路上,跪着一个老太太,地上躺着一个形状有点像人的东西,一动不动,近旁的黄土路面都变成了黑紫色。
然后过了没多久公交车又启动继续上路了。
许可隐约地听见靠近车窗的两个人在议论着:“……好像是个瞎子。”年幼的许可觉得大概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很快,县医院里好玩的瓶瓶罐罐让许可完全忘了路上的一幕,也忘了那个梦。
爸爸妈妈满面愁容,跟正襟危坐的老医生说着话,老医生旁边有一个肤色很白皙、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医生,看着跟邻居家读高中的哥哥差不多年纪。可是人却有点严肃,那个年轻的医生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很迅速地在手底下的病例上码着字。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小许可,看着他那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打量着诊室的每个角落,看着他的眼神因为好奇而忽明忽暗。
许可的注意力并不在年轻医生身上,他努力尝试了几次去听懂老医生的话,却只听见老医生说从什么片子上看到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什么什么灶的,灶就是炉子,小许可想着,是不是说可以用自己的脑子煮饭吃?还是说自己平时总想着吃饭?
管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他觉得无聊极了,于是,找了个爸妈不留神的空档,偷偷从敞开的诊室门缝溜了出去。
这家医院可真大啊,比村里老街口的那个门诊部大一百倍。医院的人也很多,跟赶集似的,可他们不像是赶集时候那样神采奕奕,大包小包的。这里的人们一个个都面露苦涩,有的还蹙着眉头,有的手捂着肚子,看起来非常憔悴。
小许可看哪里都很新鲜,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地玩着,直到在一个排着长长队伍的玻璃窗旁,看见了刚刚诊室里记笔记的年轻医生。
许可听见年轻医生跟玻璃柜子里面坐着的护士姐姐说着自己的名字:“对,小朋友叫许可。就是许可证的前两个字……是的,药费多少钱?”
护士姐姐说了数字,就看见年轻的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递了进去。等年轻医生转过身,刚好撞到了许可那懵懂又好奇的眼神。
他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跟许可说什么。已经听见了许可妈妈焦急的呼唤声。
“可可!许可!”
妈妈大声叫着疾步跑了过来。
“医院里你还到处跑,再调皮让大夫给你打针啦!”妈妈吓唬着许可,一双手却温柔地把许可拉到怀里,抚摸着他乱七八糟的自然卷。
爸爸也从后面赶了过来,看到许可在妈妈怀里,显然松了一口气,也只是假装地用力地拍了一下许可的脑袋,以示惩戒。
夫妻俩忙完了孩子,才发现年轻医生正站在他们近旁。
“哎呀,大夫,不好意思,害你们忙了半天。这孩子,我们,先不看了。”爸爸说这话的时候,面露窘色,也不敢直视医生的眼睛,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大手。
年轻医生缓缓地说:“小儿多动症确实是需要配合药物治疗的,不过,如果两位近期不是很方便治疗的话,也不要太担心。我刚刚申请了一个实验项目,在邀请适合的孩子跟我一起做这个实验。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让你们的儿子参加?”
年轻医生简单观察了一下一脸懵圈的许可父母,接着说,“简单说,就是一个可以让生这种病的小朋友免费得到治疗的项目。药什么的都不用花钱。”
不用花钱?许可父母的眼睛顿时放了光芒。
可是许可明明看见医生递钱给玻璃柜子里的护士姐姐啊?许可刚要张口说什么,年轻医生马上上前一步,把手温柔地放在许可的头上,
另一只手把药递给了许可爸爸,立刻说:“这是第一个疗程的,每天两次,饭后服用,记住不要空腹。”
许可爸爸激动地握了握年轻医生的手:“大夫,你真是许可的恩人啊,是我们家的恩人,您怎么称呼啊?”
“哦,别客气。我叫曾黎英,一个疗程后可以直接来找我拿药。”
“可可,曾医生可是你的‘恩人’!记住了吗?”爸爸用大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
许可就抬头看着年轻的曾医生,他黑框眼镜后面细长的眼睛里,闪烁出暖融融的光芒。小许可思考了一会儿,冲着曾医生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