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阴阳眼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所有人最期盼的就是过大年的那几天。

别看甘肃地方穷，每年过年的氛围却是相当浓厚的，并不是说吃的有多讲究，穿的有多体面，而是这里过年的礼节非常隆重。

大年初一，是家家户户拜长辈的日子，家里要是有长辈在世，那可真不是一般热闹。

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些年总感觉大人少，孩子多，不像现在，大人多孩子少，全家都围着孩子一个人转。

爷爷是家族中的大长辈，也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父亲为了更好的照顾爷爷，便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每年初一，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全部都要到家里给爷爷拜年。

每个家庭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坐在高堂之上的老人行跪拜之礼，说一些新年祝福的吉祥话，然后按照辈分的大小纷纷上前对老人嘘寒问暖一番，最后送上表示心意的礼物。

等长辈行完礼，就该我们住家的小辈们给长辈们还礼了。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干的一件事，只要嘴够甜，磕头够勤，得到的压岁钱也就够多。

每次行跪拜之礼，我都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所以我的压岁钱就是最多的一个。那时候物价非常低，几分钱就能买一大堆糖果，拿到压岁钱后，我就成了孩子王，不管多大的孩子都围着我一个人转。对我言听计从，百般顺从，才能得到我的糖果赏赐。

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我七岁那年，一场重病让我与心爱的压岁钱失之交臂。

那时正值腊月初八，地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因为我太贪玩，在外面玩了一天才回来。

回到家里就感觉不太对劲，浑身无力，嗓子疼得难受，家里的大人也没多管，以为是着凉了，给了几口热水就让我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我就发起了高烧，因为那时候的人身体都很健康，基本上也没什么大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一般都是死扛，除非扛不过去才肯去找大夫。

我高烧整整三天没见有退烧的迹象，浑身都起了疹子，感觉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家里的大人这才慌了神，急忙带我去看村里的赤脚医生。

所谓赤脚医生，就是农村里最基层的兼职医疗人员，没有医院的正式编制和行医资格，但是懂一些医疗知识，被村里人称为赤脚医生。

我爸背着我走了好久才到赤脚医生家里，我记得那个医生姓赵，村里人都叫他赵郎中。

赵郎中认真地为我地检查了一遍后，声色慌张地拉着我爸走出屋外，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进屋后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我爸从口袋里掏出我最喜欢吃的糖果放在枕头边，脸色凝重地说道：“夏荣儿，赵郎中要带你去趟县医院，你好好听话，好好治病。”

我虚弱地问我爸：“爸，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爸咬了一下嘴唇，开口说道：“家里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需要我处理，赵郎中骑自行车带你一个人快一点，我坐不下。”

我爸也没管我的哭喊和不舍，匆匆离开了赵郎中家里。赵郎中将我包的严严实实的，绑在了他那辆老二八自行车上。

我弱弱地问了一句：“赵郎中，我是不是不行了？”

赵郎中也没搭话，骑着自行车就一路狂奔，到了敦煌县医院后，我就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我的手臂上已经挂上了瓶子。我隐隐约约听大夫和护士在门外悄声讨论，说是怀疑我得了天花病。

我孤独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即便是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也没有人过来看我一眼。我想呼喊两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在一阵争吵声中，一个人冲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掰开我的嘴，往我嘴里送了些米汤。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抱着我的那个人正是我的姥爷刘明远。

姥爷一边训斥大夫和护士对我照顾不周，一边往我嘴里喂着米汤。见到亲人在身边，又想起刚才没人管我的孤独和委屈，我鼻子一酸，哇哇大哭起来。

姥爷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哄着我说道：“荣儿不哭，什么天花地花，姥爷才不信，再吃几口，姥爷带你回家，姥爷给你治病。”

姥爷不顾众人的反对，给我办了手续，将我放在他那辆驴车上，一路晃晃悠悠地将我带回了家里。

由于传闻说我得了天花，那段时间，村里没有一户人敢靠近姥爷家，甚至有的见了我姥爷都绕着走，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大姥爷刘明宇，他见姥爷把我带回家后，连夜收拾铺盖从家里搬了出去，走之前还跟我姥爷要了些粮票和肉票，说是过年去外面过，就不回来了。

我爸我妈也只是在门外看了我几眼，给姥爷送了点东西后，说是害怕感染其他孩子，就匆匆离开了，剩下的亲戚连鬼影都没见。那时候我就觉得，过年送的那些祝福话真的都是白送了。

一直过了十几天，我的病情才慢慢好转，其他感觉都还正常，只是眼睛非常难受，特别害怕强光。

这段时间我姥爷害怕我营养跟不上恢复得慢，给我打了许多野味，比起内心的孤独和难受，我嘴上可一点也没孤独过，各种各样的美味让我至今一想起来就止不住地咽口水。

大年三十，我姥爷给我弄了一桌子我最爱吃的美食，我的兄弟姐妹没在身边，没人跟我抢，我们爷俩美美地吃了一顿后，舒舒服服地睡在炕上和周公谈心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睡到天大亮才起床，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无比的舒畅，我心里知道，我的病已经全好了。

我一回头，发现姥爷已经起来了，于是开始穿衣服收拾被褥。

在院子里洗漱时，我发现院子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姥爷穿得整整齐齐的端坐在堂屋里，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洗漱完毕后，我正准备去堂屋喊姥爷吃早饭，刚一踏进堂屋，我就发现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正在给姥爷行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