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人节莫伤怀
然而，他期待或害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沐芙蓉就那么与他对视着，神色不变，只是绷紧的嘴角透露出她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波澜。
良久，沐芙蓉才错开眼光，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
恰在此时，几个食客从外面走了进来，门帘翻动，外面的寒气袭卷而入，夹带着门口梅树上的几瓣梅花，翩然飘落在沐芙蓉面前的汤碗里，荡漾着几点眩目的殷红，让她不由又想起那一碗梅花汤饼。
沐芙蓉捞起一片梅瓣抿在唇间，随手铺开一张餐巾纸，提起筷子蘸着碗里的酱汤，汁水淋漓地写了一气，写完也不说话，只把餐巾纸往秋江天面前一推。
秋江天拿过餐巾纸，轻薄的软纸已经被筷子戳得千疮百孔，他举在眼前艰难地看着，却辨认不出。
“这你要是都能认出来那你眼神儿可不是一般的好。”沐芙蓉笑笑，无论声音还是神情都正常无比：“还是我念给你听罢：情可待，人安在，节下且舒怀。莫谓朔风催绛雪，伤心何必怨梅开，且待故人来。”
词句是一句一列竖着写的，沐芙蓉一边念着秋江天一边一字字地辨认。沐芙蓉念完了，他却还在端详。半晌，才一字一顿地把第一排各句首字念了出来：“情、人、节、莫、伤、怀？”
“嗯，我也来首‘藏头词’。怎么样，有才吧？”沐芙蓉言谈轻松、举止傲娇：“所以，遇事莫深究，开心就好！”
秋江天捏着那张烂乎乎的餐巾纸一言不发。
沐芙蓉又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问道：“秋总，您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走吧，您看旁边的人都等很久了，我们不能太不自觉。”
秋江天心里嗤笑：又开始称呼“您”了，这是官宣要退回三八线以北了？脸上却努力笑得云淡风轻：“吃得不错，我们走吧。”
俩人走回停车场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没等秋江天说话，沐芙蓉就指指不远处的地铁站入口：“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就不麻烦秋总了。”然后还很欠扁地补了一句：“感谢秋总礼贤下士，关怀赐饭。我一定加倍努力工作，争取成为秋奥的内卷之王！”
“对员工予以认可和激励，正是我应该做的。同时也希望你张弛有度、劳逸结合。记得，Work smarter instead of harder！”秋江天也不示弱，淡定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今晚的饭钱转给你。”
沐芙蓉举起手里的老式翻盖手机，一脸无辜地说：“微信，这个真没有。”
该死，被她气糊涂了，忘了她用的不是智能手机了。秋江天赌气说道：“那我明天给你现金。”
谁知沐芙蓉又笑了：“明天周末了，不急，周一再说吧。”
目送沐芙蓉步履轻盈地走进地铁站口，秋江天努力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拿起电话打给武从风，劈头就问：“在哪儿？”
武从风一听语气不对，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找你出来喝酒。”秋江天的声音低哑沉郁，分明就是在说：我不仅有事，还摊上大事了，你快来吧。
“我现在就和你们家那帮兄弟姐妹们喝酒呢，不过我猜你肯定不愿意过来掺和。”武从风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去King‘s Head，我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也尽快赶过去。”
武从风挂了电话，正待转身推开包厢门，余光瞥见侧后方站了一个人，忙回头，问道：“青舸，你站在这儿干嘛？”
柳青舸耸耸肩：“刚从洗手间回来，你堵着门进不去。”
武从风也不废话，推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就率先进了包厢。
包厢里的众人见武从风和柳青舸回来，有人就站起来拉两人，嚷嚷着躲酒就要罚酒。一只纤纤玉手抓住武从风的胳膊，紧接着手的主人，一个身材火爆的高挑女孩靠了上来，将武从风的整条手臂抱在怀里。
武从风不动声色地拔出手臂，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对众人拱拱手：“对不住大家，我有点儿急事，先走一步。改日我请。”说罢，也不顾众人纠缠，拿起自己的大衣就大步走出了包厢。
柳青舸眼睛微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点击发送。
“King’s Head”酒吧。
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秋江天一口接一口地啜着手中的双份苦艾酒。不时有抱着玫瑰的卖花人穿梭往来，说辞极其雷同：“先生，为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送枝花吧”。但每次经过秋江天，他们都视而不见地穿行而过。在这个处处荡漾着春情的夜晚，他身上那股不合时宜的孤清气息让卖花人都自觉退避三舍。
一个人走到桌子对面坐下，秋江天抬头，见是酒吧的老板Jack。Jack是英国人，几年前来到云都，被这座城市古典而又内敛的气质所吸引，就留下开了这家酒吧。秋江天觉得Jack身上有种游吟诗人的气质，两人聊得投机，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需要把肩膀借给你靠一下吗？”Jack显然看出了秋江天的不对劲儿。
“没事儿。我想自己呆一会儿。”秋江天摇摇头，那痛楚是如此新鲜，连他自己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于秋江天的态度，老Jack倒不以为忤，反倒觉得有必要掏心窝子开解一下这个患难中的兄弟：“得了老伙计，别傻了。每个男人都会经历或曾经经历过。好啦，不开玩笑，说说怎么回事儿——女人，对吧？”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秋江天忽然有种倾诉的冲动——也许只有此时，当他操一口别人的语言，面对一个自己常规生活以外的人时，才有勇气说出一直被小心地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于是，点了点头。
“啊哈，风水轮流转。JT, 你知道每次你来这里，有多少美女悄悄跟我打听你吗。可如今呢，在如此浪漫的情人节之夜，你盛装出场却无人喝彩。”老Jack对秋江天含酸已久，正好借此机会幸灾乐祸一翻。
“你根本不懂。告诉你，这只是暂时的失败。”半酣中的秋江天还没有忘记给自己辩白，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如此苍白无力。
“不不不，听Jack大叔的吧，你这次恐怕是得把自己都搭进去了，逃脱的希望恐怕比一只地狱里的没有爪子的猫还小。”
“也许吧，我也想呢，这次是不是真的要失陷了？”秋江天自嘲地一笑，又灌了口酒，“不过没关系，女人而已，不用为我担心。”
“她是谁？我太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忘情如此？”老外那一脸八卦表情丝毫不亚于居委会大妈。
“Lotus，”他说出她的名字，发出那个卷舌音时舌尖摩擦的感觉带来一阵微微的战栗，他摇头苦笑，声音有几许混浊，“the only Lotus.”
Jack很配合地沉醉摇头：“Aha，Lotus，a very unique name. Not Rose, not Lily, but Lotus.”【注】
然而，还没容老Jack对这个名字发表高论，秋江天的手机响了。是武从风，他声音里透出几分急躁：“我在路上和人发生剐蹭了，估计得花点时间解决，你自己先喝着吧，等我这边处理完了再通电话。”
挂断电话，秋江天嗤笑一声——让她说中了，这还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情人节夜晚，注定形只影单，连找个人喝酒都做不到。
见老Jack还在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秋江天一笑，微醺的目光渐渐迷离：
“是啊，她真的很特别，而且越看越让人看不透。对，你说得没错，女人都是善变的。"
“她盛装弹琴的样子极美，可是你想不到，她有多能打。能打，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Kongfu，Bluce Lee。"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那么喜欢古龙。古龙，我也喜欢。你不知道是谁？那就忘了吧......可我不明白，喜欢古龙的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解风情呢？她明明很漂亮，却整天把自己裹在一身肥大老气的灰套装里。"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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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这句还是需要英文语境才能表达出双关语意：
Not Rose，not Lily, but Lotus.
不是萝丝，不是莉莉，而是露特丝。
不是玫瑰，不是百合，而是出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