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谁是举报者

武从风默然喟叹一声，换了话题：“那就说说朱砂市医院那台Speed80吧。据苏港他们的调查，这应该又是强迫经销商压货冲业绩的后遗症。”

秋江天见谈话步入正题，也收拾了纷乱的思绪，问道：“有什么根据吗？”

武从风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则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秋江天。秋江天接过一看，是一张手画的时间节点图。

只听武从风说：“这台Speed80是大成商贸在8月17日下的采购订单，8月24日完成生产、包装入库。”

“等一下，”秋江天打断武从风，若有所思地问：“大成商贸，是不是张大伟的公司？”

武从风点头：“没错，就是那个张大伟。我听说因为你处理了陈晓，又没追究他上门闹事的责任，张大伟对你可是感激涕零，逢人就说秋总是多么公正无私。”

“公正还能勉强说说，但开公司的怎么可能无私？”秋江天感慨：“那个关东大汉倒是挺讲义气，就是脑筋不太灵光。这样的人做生意居然没让人骗得当裤子，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武从风说：“此时无关运气。听说他有个表哥，是春省卫生厅的重量级人物，别人多是看他表哥的面子。要单论他的大成商贸，业绩很一般，这也是为什么陈晓嫌他拉后腿，一个劲儿地逼着他压货冲业绩。”

秋江天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聊他了，你接着说Speed80的事。”

武从风说：“这也倒不算跑题。就是因为大成商贸的钱袋子不给力，才在下单后一直没支付预付款，所以产品生产完成却一直拖着没发货。没过多久，SAP上线，很多发货都延误了。”

武从风看一眼后视镜，放缓车速，等后面一辆白色轿车超过后，打灯并线，驶出主路。

待车子重新进入平稳行驶状态，武从风才继续说：“后来虽然SAP问题基本解决，发货也恢复正常了，但大成的这台产品却一直囤在库里无人问津。直到10月17日，它出现在系统自动生成的60天超期清单里，才又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

秋江天皱眉问道：“十月初张晓他们几个被除名之后，没有对他们手头的未完成订单进行核查吗？”

武从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理论上当然要这么做，但我们的手毕竟还伸不进黑白子的地盘里去。”

秋江天莞尔：“哦？你也叫他黑白子？”

武从风耸耸肩：“我觉得这个外号挺形象的。能起出这个外号的人必定是个金庸迷。”

“同感。”秋江天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微笑：“你接着说。”

武从风继续说：“这台Speed80在被系统报出来的当天就给发走了，但发货地址并不是某家医院，而是北区物流公司的仓库。”

秋江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后来呢？”

“后来，它又在物流公司的仓库里趴了20多天。直到11月5日，Speed80Plus获批生产，这台Speed80才又在11月8日被悄悄地运回了工厂，改头换面成为Speed80Plus，于11月9日再次发货，这次的发货地址是朱砂市人民医院。”武从风一口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11月8日、9日这两天正好是周末。”

听武从风说完，秋江天一言不发地思考了良久，才说道：“销售、物流、生产配合默契，整套操作如行云流水，看来这活儿以前是没少干呢！”

“是啊！”武从风也颇为感慨：“如果只是销售单方面的问题还好说，正好借机给黑白子立立规矩。可现在物流和生产也都卷进去了。运营这块儿可都是在你手里的，如果真的要彻查，弄不好会伤筋动骨啊。苏港他们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赶在明天给阮世斌汇报之前找我先通个气。”

秋江天冷哼一声：“名义上是在我手里，实际上呢？工作各自为政，搞起小动作来却是沆瀣一气。这毛病，剜肉补疮也得治！”

武从风则很冷静：“有毛病肯定是得治，但也要讲究时机。”

“那是当然。”秋江天点头认同，又带点儿庆幸地说：“多亏早前开掉了那几个销售，才让他们自己出了这个纰漏。否则养痈贻患，万一后面再爆个大的，我们就更被动了。”

谁知武从风却说：“要说出纰漏，功劳最大可不是销售，而是生产调度组一个新来的小姑娘。”

秋江天不解：“什么情况？”

武从风说：“具体细节不太清楚。苏港怕打草惊蛇，没敢直接去生产调度组调查，只是侧面打听了一下。

“那天不是周末嘛，专门负责打铭牌的人那天有事不能加班，就派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去顶班，结果那小姑娘只改了产品类型，却不知道还要改生产日期。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生产日期差个一两个月也没人会追究。偏巧这一台的原生产日期是在Speed80Plus获批日期之前。单从铭牌日期上看，就是有一台Speed80Plus的生产日期早于许可证更新的批准日期。所以朱砂市药监局才会判我们无证生产。”

秋江天摩挲着下巴，沉思良久，方才问道：“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纰漏，又是怎么精准地朱砂市药监局揪出来的呢？”

是啊，许可证更新是报国药局批准的，具体获批日期，朱砂市药监局除非特意去查，否则无从知晓。而那台升级后的产品刚一发到朱砂市人民医院就被查了。这只能说明，朱砂市药监局是事先收到了举报消息，在那守株待兔呢。

那么，这个举报者会是谁呢？理论上，TA应该同时具备以下三个条件：

1、知道许可证更新的获批日期，我们称之为D1

2、知道产品升级后新铭牌上的生产日期，我们称之为D2

3、知道D2早于D1的后果

对于第1点，可能知道D1的人的范围非常大，因为秋奥产品的许可证都有扫描件共享在公司内网上的，理论上，任何秋奥公司内部的人都能看到，甚至公司外的人也能轻易打听到。

对于第2点，知道D2的人的范围就小多了。因为：

首先，这种产品出厂后又偷偷拉回来改装升级的行为，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搞，所以知情人肯定限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

其次，正常来讲，打在新铭牌上的D2应该是升级完成的日期，而不是原来的生产日期。所以除了那个周末代班打铭牌的小姑娘，应该没人会知道这台设备的D2居然是产品最早的生产日期，除非亲眼看到过这个铭牌。

最后，这台产品是11月8日返回工厂后立即进行了升级并更换铭牌，当日重新包装，11月9日再次发货的。也就是说，只有11月8日周六去加班的产线员工才有可能见过这台产品的新铭牌。

再看第3点，只有对医疗仪器的审批和监管法规有一定了解的人，才能理解D2早于D1的后果。

而且这个人还要对朱砂市当地的医药监管机构有足够的了解，否则就算想举报都不知道该找谁。

而这恰恰与上述第2点的分析结果相矛盾。因为，绝大多数普通产线员工对有关审批和监管事宜不感兴趣，更遑论千里之外的朱砂市医药监管机构了。

分析到这儿就进入了死胡同。武从风烦躁地搓着额头，搞得秋江天颇为紧张，一个劲儿地提醒他要注意安全驾驶。

武从风呼出一口浊气，两只手狠狠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俄顷，秋江天忽然轻笑一声，说道：“我们的思维都局限在一个误区里了。谁说那个新铭牌只能在秋奥工厂被看见？产品出了厂，外包装一打开，任何人都可能看见它上面的新铭牌。”

“对呀！”武从风猛地一拍方向盘，汽车发出“嘀~”的一声长鸣，把旁边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吓了一跳。武从风却顾不上这些，兴奋地说：“我待会就去查查，这台设备是什么时候拆的箱，拆箱的时候都有谁在现场。”

秋江天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正常拆箱应该是在医院的安装现场，那里除了秋奥、经销商和医院三方面的相关人员，也不排除有无关人员进入。这种情况你想怎么查？”

见武从风一时语塞，秋江天不紧不慢地说：“秋奥自己的销售未必靠得住，不如先和张大伟聊聊。一方面他的公司如今和秋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另一方面他这个人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