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深火热
黄善沉默了好一阵,我知道她在天人交战,便也不催促,将头发仔细梳好,我打了个呵欠,起身朝卧室走:“天亮之前,决定好了就叫我。”
就在我几乎要踏入卧室的一刹那,黄善忽然开了口:“城隍大哥说,我要是多嘴,他就把我扔给强良。”
我脚步没停:“你得在他和我之间选一个,看让谁把你扔给强良的时候比较温柔。”
我躺下要合上眼睛之前,看见黄善晃晃悠悠地追进来:“方才,是个子很高的男神仙赶走了强良。我不认识他是谁,就听见城隍大哥叫了他一声‘御之上仙’。强良看见他,说了一句‘看来是这小妖找到了大靠山’,就消失不见了。那个男神仙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我心中略一盘算,并不记得天上有哪位神仙的大号或者小名叫做“御之”的,便淡淡说道:“强良乃是妖族军首,能让他一见面就知难而退的,你的这个‘大靠山’果然够大。不过,既然他敢直接闯进我住的房子,那么这个‘大靠山’,就肯定不是我。”微微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既然有个职位不低、本事不错的大神仙在附近巡逻放哨,咱们可以安心睡觉了。“
玄木须再来的时候,嘴上贴了一张不干胶封条。
“那个封条堵不住你的嘴,还是我趁着今天的法术还有余额,另外给你画一道‘封口符’更保险些。“我伸出二指,望空准备画符。
吓得玄木须立刻一把扯下嘴上的封条:“别啊神姐,不说话我能憋死。“
我放下手,闲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那你来选择,是你憋死好呢?还是告诉我,你的‘御之上仙’是谁好呢?“
瞥见玄木须把头立刻转向了我身边蜷着的黄猫,我将左手在黄猫头上抚了抚:“别都赖在黄善头上。前天夜里,出租车开过景山的时候,你那张封不住的嘴就已经说出了‘御之’二字。 “
“黄鳝?”我想,玄木须此时的表情,应该和我昨天听到这名字时的表情差不多,但玄木须的反应还是比我快,“神姐就是神姐,不愧是六界之中最特立独行的女上神,给猫起名字都与众不同。”
我懒得跟他解释黄善不是黄鳝,直接问道:“御之是谁?别告诉我,他是你们家第八十八代老祖宗。你们家连族谱都没有,更没出过一个能让强良知难而退的上仙。”
玄木须咧咧嘴,表示他努力想要微笑着回答我的问题,但能力不足,委实笑不出来。挣扎一番之后,只能咧着嘴苦着脸哀求:“神姐,您非要问,他不让说,您是上神,他是上仙,哪边我都惹不起。我现在是风箱里的倒霉耗子,两头受气,还跑不了。您大人大量,就当是可怜我这个位卑言轻的基层办事员了,开开恩放我一马行不?”
我想了想,也觉得他受夹板气确实挺可怜,点了点头道:“是我太为难你了,我也觉得过意不去。这样吧,我来做一回恶人,把你打残了,他看不下去,自然就要现身出来救你,如此便不是你泄露他的身份,自然就没有你的责任了。”说着,伸手现出我这几万年来的随身短剑洗影。
寒光闪处,玄木须一屁股瘫坐在地。
“神……神姐饶……饶命!凡事好商量,您别动刀!”
正当此时,忽然传来“咚咚”的砸门声,门外传来楼下那个女人底气十足的高门大嗓:“601开门!你们家马桶漏水,把我们家厕所都淹了!不开门我现在就报警了啊!”
玄木须借机一下子就找到了生路:“神姐,咱先救无辜百姓于水火,大是大非面前,个人恩怨都先放一放。”爬起来就跑到门边,还朝我双手连摆,“这管制刀具先收一收,千万别吓到人民群众。”
我在心中朝自己两手一摊:可见我如今堕落得何其无聊!这两天最好玩的事情竟然是吓唬一个小城隍。
其实我也并非真想为难玄木须,借机也就放他一马。
而且,我也猜出卫生间能在此时漏水,必定是那位不肯轻易现身的“大靠山兄弟”在暗中给玄木须解围。
哼哼,小狡猾,小伎俩。
玄木须处理完了楼下“人民群众”的“水深火热”,再回来的时候,见我又斜倚在沙发上闲闲地喝茶翻书,小心翼翼地选了个不远不近很便于逃跑的位置,一半讨好一半试探:“神姐,您看,要不我晚上再来?咱好歹先把小章的事儿给她解决了,人民群众还等着您救苦救难呢不是。”
我不由皱了眉,放下书,一手托腮:“我搞不定那个复读机一样的凡人。”
玄木须一拍大腿:“您看您看,我今天一来,您就拿刀动剑的,把我吓得都没来得及说正事儿。我打夜里回去就没合眼,总算想出个好主意,神姐您看着,我这可是个釜底抽薪的好主意,绝对一试就灵。”
听了玄木须号称的釜底抽薪“绝妙好计”,我决定从善如流。
当天夜里,我掐诀召来神鸟伯奇,从它颈下取了一根青色羽毛。在羽毛顶端沾上章来娣尸身的舌尖血之后,以无焰之火点燃,拈着羽尾,便可进入章来娣生前的梦忆之中。
玄木须自然是要跟着的,黄善也不能留给强良,于是我们一行三人,随着那一阵青蓝色的烟雾,跟在章来娣身后,来到一个北方农村的院中。
刚踏入院门,就见一个大妈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枣红色条绒夹棉睡衣,扎叉着两手迎了出来。
她一把拉住章来娣的胳膊:“来娣啊,你咋才回来呢?都是从县城回来,带娣和盼娣都是晌午前就到家了,就你脚慢。你爷快不行了,一直等着孙辈儿来见面呢。”
章来娣也挽着女人的手,用相同的乡音说着:“五婶儿,我路上坐长途车把钱包给丢了,下车后没钱坐小蹦蹦,就只能走回来了。”
“你跟清北家说了没?结婚冲一冲,你爷或许就能冲过七十三这个坎儿去。” 五婶压低了声音,其实嗓门还是不小。
章来娣脸上的笑容明显有点儿不自然: “说了……”
话刚起了头,屋里大步跑出个一个年纪和五婶差不多的女人,也是见面就一把拉住章来娣,话头却是朝向五婶:“她五婶,你赶紧去接富强吧,他爷在炕上一直念叨富强呢。”看着五婶出了院门,才小声问道,“胡家答应了吗?”看章来娣点了头,又赶紧问,“彩礼给多少?”
“妈,清北刚在市里上班,也没啥积蓄,他们家条件咱们这边也都知道,他俩弟弟还都在上学呢。他说,他家里的意思是等两年再说,可现在咱家这么着急要结婚,他家啥也来不及预备,就得……就得咱这边多出点儿。彩礼肯定是拿不出来啥的,三金也没有。” 章来娣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说,陪嫁是娘家的面子,让咱家看着办,反正他家也不怕被村里人笑话。”
我扭头朝向玄木须:“你们人间男女两情相悦之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都这么跟谈生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