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见他一头汗,微微喘着粗气儿,便道:“你且进来说话。”
他迈步进来,拱手行礼道:“我在圣人殿中祗应,因着晚间赐宴,缺一个司赞上的人,故使我来传个人去执事。”
听他说完,我不由笑道:“你仔细瞧瞧,这儿是司籍司,想是你一时着急走错了。”
“没错儿,引见赞礼上的人够了,圣人让传一个文字上的人去伺候笔墨。”他急急驳道。“掌籍讲书我们多听过,比外面的学士还好呢,就行行好,随我辛苦一趟,我给夫人见礼了。”他一壁求一壁又行礼。没法子,我只好换了公服随了他去。
到得坤宁殿,只见中庭扎了好大一个花架子,上摆着一溜儿影青大盆,盆里各色菊花团团似锦,开的好不喜人。两边廊上一众小黄门正忙着布置宴席。又有一队茶酒班的小内人捧了各色煎茶煮酒的物件预备着。
我随了那小黄门行至西朵殿,才进门,便见司乐,司赞,司宾上的人乌压压站了一屋子,连尚仪方氏也在。
他们一水儿的著公服,按品严妆。方氏正命两个小内人放宣赐的宫花,见我进来,便拣了枝绯红罗花在手里道:“妙玉,你来了,上前来说话。”我走上前见礼。她拉了我的手,顺势把花放在我手里,道:“我晓得你不爱花儿粉儿的,但这是宣赐的花儿,你得给我戴上。”
“夫人不消这般,外头相公执政多戴,我如何就敢不戴呢。规矩是断不能坏的。”我微笑着道。
“那就成了,你且去与司乐上的人商议着,拟定了词牌子来。”见我应承戴花儿,他放了心,便吩咐了事儿给我去做。
想是听见方氏吩咐我的话,司乐殷氏一壁理着头上的大红裹头一壁笑着向我这边走来。
“就只你们仙韶部的衣裳喜气,远远望着,整个人就似一枝花似的。”瞧着他们衣饰这般花俏,便忍不住打趣儿。
“你们瞧瞧,林夫人又拿着咱们的衣裳取笑呢,还不快来撕他那张坏嘴,只管呆站着,还只道我们司里没了人呢。”殷氏做势招手儿,叫仙韶的内人们。他的话音儿还没落下,四下里站着的司乐内人们便聚了过来。
“我们这些花都走了来,打扮打扮你。”
“嗯,夫人最是个雅致人,只怕不爱你呢。”
“他不爱我不打紧,我只管爱他就使得。”两个内人使着眼色促狭道。
“来两个人去堵着门口儿,别轻易纵了他去。”一个内人笑嘻嘻地卷着袖角儿。
“我们且说说话儿,夫人做什么要走呢?”司乐殷氏一脸坏笑。
他们卷袖的卷袖,呵手的呵手,打四下里围拢了来。我怕被捉住做弄,只是望门口儿慢慢退着......
冷不防撞了个立在门首的小内人一下,便有了一计,顺势拉了他望众人推去,自己夺门而逃,怕被抓住,只管一路疾走......
才转过花架儿,想是被堆叠的太湖石绊了,直望地下扑倒.....
“你们成日里只是玩不够的。”回过神儿来,发觉自己并不曾跌在地上,两只膀子被一个人搀住。搀着我的手十指修长,降纱袖角扫在地面上。像哪个押班的服色,又似乎不大像。立的稳了,便福一福,抬头去看......
立时便惊的呆了,加着展脚幞头,身着绛纱御袍,因着离的太近,我甚至可以看见他白罗中单领缘。
“官......官家,妾...妾冲撞圣驾,愿...愿伏重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着天一瞬塌了下来,还正砸在自己头上。忙跪地请罪。
“大胆奴婢,只管到处浑钻,你难道不曾学过礼仪?那个位分教出来这样的野人?”一把尖细的声音叱道。我无言以对,心道,此一遭必得坐罪被废,只得不住叩首请罪。
“罢了,他们玩惯了的,并不知晓车驾来此。”官家出言道。
“是,臣理会的。”那把尖细的声儿应了。
“你如今在哪个司里祗应?”官家忽问道。
“妾尚仪局司籍司掌籍林氏,适才与同伴嬉闹失仪,又冲撞圣驾。妾不胜惶恐,伏祈官家恕罪。”见官家不欲降罪,心下感激,又伏首请罪道。
“我无意降罪,你不必惶恐不安。只是在禁中做事,礼仪最是要紧的,大则关乎祖宗社稷,不可不慎重。”官家一手把着玉拄斧,一手虚扶我道。
“是,妾记下了,谢官家不罪之恩。日后定当谨慎行事。”我复扣首谢恩毕,起身退下两步,折腰叉手侍立一旁。
官家向着正殿行去。
“我识得你,是图籍笔墨上伺候的,资善堂里的讲章多是你抄送秘阁的,字儿写的甚好。”他一壁说着一壁去远了,一队宫人从我眼前依次行过,随驾而去。自侍奉中秋家宴后,想是受了惊吓,午后便发起低烧来,一开始不很难受,也没去调理,过了四五日后越发厉害起来,浑身冷汗不断。到如今便成日不住地咳起来。又不敢多躺着,依旧执事。对人只说偶冒风寒。
国朝旧例,宫人内侍,美人以下位分者,无子宫妾,有疾缠绵不愈者,听其尼院道宫将养。因此多有尼姑道婆贪财,盘剥致死者。
早起讲读完毕,便窝在榻上睡着。并不能睡的实在,总觉着恍恍惚惚,神魂飞扬的。窗格子上朦朦胧胧透过竹影儿来,又似闻听的风过竹梢“沙沙”的动静儿,撑起身子仔细听,却又听不见了。便又睡下,朦胧睡着。听得远远的有人说话儿,便走起去看,待到得跟前儿又不见有人,正疑惑着,忽见欧阳学士走了来,绯袍广袖,玉面长身。我心下喜欢,便迎上前去,才要见礼,一拨皇城司的人冲出来扭住他,道:“好贼人,如何潜入禁中私会内人,待我等奏知官家,立时教你贬竄蛮夷,瘴死远方。”我待去救,又不敢说话儿,只是着急。“笃,笃笃,笃笃笃。”像是敲门声儿,我恍惚间只认有人来救,便大声儿道:“快开门,开门呀,我们出宫去吧,再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