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萝卜寨中
黑夜过去，清晨来临。当天边的第一抹曙光穿透层层密林，淡金色的余辉洒满营盘山和谷脑河时，萝卜寨便也从沉睡中醒来。
“吱呀”一声，云朵从一座铺满白石屋顶、砌着塔状小“勒夏”、绘着太阳图案的石屋木门缝里探出头来，脆声喊道：
“阿爷、阿奶，吃饭啦，阿比说饭烧好啦！”
院子东北角，一位银发老妪，正用一根绑着翠灵鸟羽的树枝，蘸着红色矿石粉制成的朱砂，在一只喇叭口的高领陶罐上画着蛙纹，笔法流畅、娴熟，她的身旁堆满了各式各样陶制的瓶、罐、盆、钵等，有的已经绘上了鸟纹、草卉纹、杏圆纹、水波纹、弧线纹，有的依然还只有一层白色的陶衣。
院子东南角，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把一个个刚刚加工成型的泥坯整齐地码放在桃木架上晾晒。桃木架旁边刚刚磕拜过白石神的柏枝灰烬还未烧烬。
听见小姑娘的叫声，正在忙碌的老人一边应声答道“好勒，来了！”，一边走到院中一口石缸旁，用木瓢盛水洗净了手，进屋坐到饭桌前。
桌上六碗粟米粥，一碟野菜荞麦锅摊，一小碟风干麂子肉，粥里飘浮着不多的几粒粟米，清可见底，野菜锅摊倒是满满地一大碟，不过大都是野菜，粘裹在上面的荞麦面儿少得可怜。
“阿比、阿妈，快吃吧，野菜凉了不好嚼！小小你也吃吧，一会儿还要去碉楼开会。”云朵爸边说话边往三人碗里夹着锅摊。
“昨日折腾了一天却无功而返，不知道酋长接下来作何打算。”云朵妈一边喝粥一边说道。
“是啊，庄稼种不活，打猎又凶险，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该怎么过啊！”云朵爸附和道。
“幸好阿爷、阿奶手艺好，陶罐子、陶盆子还能换点粟米和青稞面儿，要不我和阿比一会儿再到喀日寨换点牦牛肉和青稞面儿？”云朵说。
“唉，现在谁家还能有牦牛肉拿出来换呢，对了，最近换东西别去喀日寨，避避风头，去黑风塘吧！算了，今天还是别去了，看酋长怎么安排吧！”云朵妈语无伦次地说道。
“云朵，一会儿跟着阿妈去开会，顺便学习学习寨中事务，将来家中事无巨细都要由你来打理。”姬奶奶望着云朵温和地说道。
“是，阿奶。”云朵爽快地回答。
当云朵和阿妈穿过纵横交错的巷道，走进用片石、黄泥垒砌的雄壮碉楼时，议事厅中已经坐满了人，酋长姜丛珊居中坐在马扎上，薄、溪、陈、朱、余、姚、许、刘、王、李十家婶婶以她为中心围坐成一圈，姜酋长旁边还空着一个马扎，应该是云朵妈姬小小的位子。萝卜寨姜姬薄溪、陈朱余姚、许刘王李十二大家都到齐了，看来今天的会议一定非比寻常，云朵在议事厅门口找了个马扎坐下，心里想道。
待云朵妈坐下，姜酋长遂开口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有件事情和大家商量，如今寨子的情形大家也知道，今后寨子和族人该怎么活下去，这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盘旋，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我觉得只有离开营盘山，把整个寨子和族人都迁到山下谷脑河平原去，走出大山，去寻找新的家园，寨子和族人才能活！”
“什么？离开营盘山！祖祖辈辈在这山上生活了好几百年了，萝卜寨是我们的家，怎么能离开这里呢！”溪姓婶婶脱口说道。
“我们不走，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就守着这山，有啥吃啥，哪怕饿死在这山上，也哪儿都不去！”陈家婶婶胸口起伏着，有些激动地说道。
“举族搬迁，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就真到了这步田地吗？几百年来老祖宗们就没遇到过日子不下去的时候？再难的坎儿熬一熬说不定就过去了。”姚婶子说。
“山上石化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处都是赭石红泥，青稞、稗子什么也种不了，连萝卜也种不活了，依云牧场里的猎物猎光了，德沁草场的草根也啃光了，家家户户现在就靠着点存粮过活，难道真的要到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才来考虑生存大计吗？”云朵妈缓缓说道。
“是啊，本想去查洼林子碰碰运气，昨天的狩猎之旅想必大家都还心有余悸，从凶兽猛虎口中夺食本就不易，而且营盘十二寨为了生存随时可能发生争抢械斗，我觉得应该未雨绸缪，多为子孙后代考虑，若真等到血流成河、悲剧发生的那一天再来考虑就晚了！”姜酋长苦口婆心地说道。
众人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俱都沉默下来。
“既然大家意见不一，那不如我们去问问白石神，万物有灵，白石为表，看看白石神有何指示？”
“好！”虽说不是正月初八、四月初八、八月初八祭拜日，但大家却都异口同声答道。
大家走出议事厅，去往对面碉楼神庙，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碉楼墙垛上那有些岁月痕迹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走近神庙，只见“白嘻嘻”、“白哈哈”、“白朗朗”三尊白石神宝像庄严地立于神庙之内，“嘻”神掌管风调雨顺，“哈”神掌管五谷丰登，“朗”神掌管平安吉祥。
姜酋长带领众人，敲起羊皮鼓，点燃香柏枝，吹响唢呐，砸酒开坛，恭敬地向三位白石神敬上美酒，低声祷告，问卜迁族吉凶。
酒入神坛，柏枝燃响，不过片刻，令人开怀的“嘻”“哈”声便响起在庙堂之内，回音缭绕，久久不散。但“朗”神却寂静无言。
神旨不一，众人面面相觑，依旧不知如何抉择。
“婶婶们不如手心手背吧，手心走、手背留，如果手心多大家就一起搬迁，如果手背多就一起留下来。”看着左右为难的大人们，云朵忽然说道。
“好，那就这样吧。”姜酋长无奈地说道。
“不，我们不走，我们听从朗神的旨意，迁途未卜，前路不平，凶险多艰，营盘山是我们的根，萝卜寨是我们的家，我们就留在这山上，留在这寨中。”陈婶子依旧固执地坚持。
见她这样说，溪婶子也坚持不迁。
“那你们呢？”姜酋长问其余众人。
“我同意迁！”云朵妈说，其余八人仍然举棋不定。
“现在二比二，那你们八位婶婶来手心手背，我喊一、二、三，然后说开始你们就开始。”云朵说。八人踟蹰着将手放到背后。
“一、二、三，开始！”云朵话音落下，众人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那八只摊开的手，“五心三背”，像朵莲花刹那绽放在白石神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