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忘尘散
顾知微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步履匆匆进了门，房间里已经燃起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小七趴在圆几上打盹，孟灵均则坐在窗边往外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孟灵均转过头来，摇曳的烛火映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让人瞧不清神色。顾知微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一丝忐忑。
这时候小七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发现顾知微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顾先生回来啦？我这就去把饭菜端来。”他忙前忙后摆饭和碗筷，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这些都是娘子借了客栈的厨房亲自做的。她说要等您回来一起用饭呢！”
顾知微走过去扶着孟灵均一起落座：“你还没痊愈，忙这些做什么？让小二送点现成的便是了。”
“不过是烧几个菜罢了，”孟灵均柔声道，“这一路上多得你辛苦了，我一直寻思着要为你做些什么。如今身子好些了，做顿饭也是应该的，就是……想不起之前的事，也不知道这饭菜做得合不合你口味。”
顾知微打量着她的侧颜——孟灵均的长相很柔和，弯月似地眉毛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流畅的脸部线条让她显得格外的温柔。
神使鬼差地，他脱口而出：“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小七听到这话，惊愕地睁大双眼看了他一下，又忙低下头去给二人装饭。
孟灵均微微一笑，取了筷子来帮他们布菜：“小七别忙活了，赶紧过来坐。”
小七看看顾知微又看看孟灵均，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坐下来，夹起一块糖醋里脊咬了一大口，浓浓的糖醋汁包裹着里脊肉，糖醋汁酸甜可口，里脊肉外酥里嫩，鲜美多汁，两个味道夹杂在一起，说不出的好吃。他满足地感叹了一句：“顾娘子好厨艺。”
顾知微见他这样，笑了笑，这才动筷慢慢吃了起来。
孟灵均见他二人吃得如此满足，又给他们装了汤来：“这鸽子汤我炖了许久，你们快尝尝。”
顾知微接过碗，笑道：“别光顾着我们，你也吃。”
孟灵均笑着应了，捧起饭碗，吃了几口菜。
这顿饭可以说是让顾知微和小七都吃得非常满足。也不知是不是旅途太累了，饭后不久，顾知微和小七都不约而同打起了盹。
孟灵均轻轻拍了拍顾知微的肩膀：“知微？知微？”
顾知微并没有反应。
孟灵均又去拍了拍小七：“小七？”
小七也没有反应。
确定这两人都睡死了，孟灵均动作迅速地收拾好包袱，取走了顾知微的荷包，趁着夜色，悄悄溜出门去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关上门的刹那，顾知微和小七双双睁开了眼，相互对视了一眼。
夜晚的风陵渡，风有点大。她背着包袱朝渡口走去，风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她顾不得这许多，只想尽快离顾知微远一点，再远一点。
时间拨回到下午。
收到那封信后，孟灵均匆匆追了出去。客栈楼下客来客往，她寻了一圈，却没见到可疑之人。
回到房间后，她一直在思考——给她送信的人是谁？对方为什么这么做？而顾知微……真的有问题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
她开始忍不住回想他们相处的每一刻，回想顾知微有没有可疑之处。
从醒来开始，她身边就只有他和小七。她的记忆像张白纸，她的一切都是他告诉她的。一开始，她也有过疑虑。可他表现得真的就像一个无懈可击的模范丈夫。
他对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
她手使不上劲，他就帮她梳头；她腿脚不便，他就背她行走。她对他有疑虑，他就决定带她去金州。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种默契，难道不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又有什么才是真的？
她头又痛了起来。
手习惯性地伸进包袱里去找药……对了……药！
她翻动包袱，摸出那瓶药来——这药是顾知微专门为她炮制的，对她的头痛有奇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找人验一验这药。
趁顾知微他们还没回来，她拿着药出了门。沿街问了好几个药房铺，那些个掌柜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最后一家店，她恰巧碰到了一位刚出诊回来的老大夫。
这位老大夫很有几把刷子，他先是闻了闻那药，又将药碾碎来分别放入醋、酒、水里仔细观察，最后才告诉她，这是忘尘散。
“这是一种江湖奇药，”老大夫抚着须说道，“老夫年轻时也曾行走江湖，江湖有一门派名曰无忧阁，其阁主柳如欢的制药之术炉火纯青。此药便是由他制成。老夫听闻，入无忧阁者，人人都有些不愿记起的前尘往事。服食忘尘散，可忘前尘事。故而无忧阁众人，个个都有服食无忧散的习惯。”
服食忘尘散，可忘前尘往事。
孟灵均的手紧了紧，所以，她之所以什么都不记得，根本就不是因为伤了头？而是因为这忘尘散吗？
老大夫又继续道：“老夫年轻时也曾见服食过量之人，记忆混乱，形态癫狂，甚是吓人。”
孟灵均问：“那此药……老先生可能解？”
老大夫摇了摇头：“老夫学艺不精。娘子若有心，可前往溪源谷寻神医凤知秋。他或许有法子。”
溪源谷，在济州。
她脑海里忽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犹豫着问：“溪源谷，可是在济州？”
那老大夫道：“正是，溪源谷在济州青阳县的青阳山附近。”他奇道，“济州离此地甚远，青阳山更是名不见经传，娘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灵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道：“听说过。”
从药铺出来，孟灵均有些提不起精神，恍恍惚惚地走了好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集市里。
风陵渡的集市十分热闹，有着各式各样来自各地的小玩意儿，但是孟灵均却一点看的心情都没有。
集市的尽头，有人在卖水产，成框的螃蟹摆在路边，孟灵均见到这些框里的螃蟹不停往上爬，又不停被拽下来。但是它们始终向上挣扎着，不曾放弃。
孟灵均看着螃蟹叹道：“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被吃的命。”
卖螃蟹的大婶笑了：“瞧娘子这话说得，螃蟹哪知道外头是什么？”
孟灵均愣了一下：“既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还要一直往上爬？”
卖螃蟹的大婶乐了：“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孟灵均喃喃说完，忽地大笑起来，“是极！是极！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笑了一阵，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转身朝最近的药铺去了。
她走进药铺，取下了银耳坠拍在柜台上：“帮我包点蒙汗药。”
卖螃蟹的大婶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啧啧”了两声：“人倒是长得不错，只可惜脑子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