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转盘电话的拨号音，非常急促）
＂总编，女学生失踪案刚刚宣告侦破，女孩已平安救出送往医院检查……看来我们的女学生失踪案系列报导已收效，我想乘胜追击，以这条消息替换掉已定的明日早报头条……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大众……所有人，包括印刷厂都说没问题，能配合。……我们有信心在一小时内把完稿送给您过目……＂
凌晨三点，我哆嗦哆嗦地带着一只风筝回到家，走进浴室，热水哗啦哗啦打在身上的感觉真爽。
突然，一丝淡淡的腥臭味钻进我的鼻腔。
我脑中瞬间警铃大作，多年跑犯罪现场的记者经验告诉我，这，绝对是人血的味道。
我猛然睁开眼，就见一地鲜红黏腻的血迹，还有破碎的内脏……垂眼一瞧，腹部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把刀柄卡在耻骨上方，血液还在汩汩而出。
我惊恐地抠着嗓子嘶吼着，咆哮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一只飘浮在空中的风筝。
刚才拎回家的那只，老婆婆送的风筝。
兹铃铃。什么声音？
兹铃铃，兹铃铃。又来了……这声音尖锐地像是要穿出我的脑壳。
＂王哥！在家吗？王哥！＂
隐约间，好像听到小刘的声音。怎么上我家来了？
兹铃铃！碰碰碰、兹铃铃！有完没完。我的头好痛。
远处传来匡当一声巨响。随后，是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没错，是和我搭档了五年的小刘。我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眼皮沉重的睁也睁不开。
＂王哥，醒醒……王毅。＂
我感觉有人边喊着我的名字，边摇着我。
我吼着让对方轻点，却仍旧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到底怎么了？我在做梦？
一吸气，消毒水的气味瞬间充满了鼻腔。
＂你终于醒了！我去叫人。＂
小刘的声音让我稍稍安了心。
一丝好闻的肥皂香出现在鼻尖。
从努力撑开的眼皮缝儿里，我看到了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
见我睁了眼，女孩笑着说道：＂别担心，你除了有些虚弱，没别的问题。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
＂回神啊，王哥！她已经走啦！＂小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真有福气，今天值班的是护士站女神。＂
＂护士站？我在医院？＂
＂对，你昏迷了整整两天，吓死人了。医生说还好送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天？＂我迟钝的脑袋，好不容易解读出这二字的涵义后。咕咚一声，我翻身就想下床。＂稿子怎么样了？＂
＂别瞎操心。＂小刘把我按回床上：＂稿子发了，反响很好。总编还表彰了咱们，说是安定群众情绪有功，给咱哥俩放了五天假。＂
＂少骗我！那个恨不得大伙全住在办公室的总编？给咱们放假？＂
＂诺，证据！＂小刘递过一张内部用的公函说:＂医生说了，你这是疲劳过度导致的昏厥，再不好好调养，十有八九活不过五十。＂
＂呸，别乌鸦嘴。＂
等等，不对，我猛然想起那把刀，那一地的血和内脏。连忙翻开被褥，掀起衣服查看……肚皮完好无缺？我提声问小刘：＂伤口呢？＂
＂什么伤口？＂小刘一脸困惑。
＂我肚子上的划痕！你瞎了吗？＂我有些崩溃。
＂你犯罪现场跑太多，魔怔了？＂小刘帮我盖好被子：＂你脸色太难看了，躺好，我去叫护士。＂
＂不用不用！我没事。＂我连忙拉住他。＂我问你，我的内脏还在吗？＂
＂王记者，请擦亮眼自个儿瞧瞧，您这肚腩一如既往的浑圆如初，一道伤疤没有。一个过劳昏厥，人家查你内脏做甚？浪费医院资源！＂
＂你坐下，坐下。＂我试图在纷乱的记忆里找出头绪。＂你给我说说事情的发生经过？＂
＂那天，你离开公司后没多久，热线组接到电话，说……说什么你被盯上了，凶手已潜伏在你家，准备伺机除掉你。虽然恶作剧的可能性很大，但你家电话一直没人接，总编不放心，派老李去印刷厂接我上你家确认情况，一有不对马上报警。结果，我们一进门，就发现昏倒在浴室里的你，送你上了医院。＂
＂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刘重复一次刚才说的话，然后又加了句：＂唉！你说这是你第几次被威胁了？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肥，'名记'不易哈！＂
＂闭嘴！＂我瞪了小刘一眼：＂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
＂对。＂
＂真没看到血迹或内脏？＂
＂怎么又绕回内脏上头了，没发烧吧？＂小刘皱着眉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挥开他的手。＂回答！＂
＂真没有。＂小刘顿了顿，又说：＂那一天，我拍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本想直接报警。但跟我一道的老李不乐意，说万一电话里说的那个神经病，真的已潜入你家了怎么办？非逼着我踹开你家的门看看。＂
＂只是昏迷不醒？没别的？＂
＂王哥，要不我把'真没有'三个字，写成条儿贴你额头上得了。真的只是昏迷，没有外伤，各方面体征也都倍儿棒。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
＂……说到开膛剖肚……有件事很蹊跷。就在我们抬你下楼的时候，碰到了相熟的法医老蔡正巧要上楼。说是你正上方的单位发生了凶杀案……老李直接跟他去跑了现场采访，老李说，楼上那状况，绝对是他入行以来最凶残的现场之一…………死者被菜刀划开腹腔，鲜血、内脏流了一地。＂
＂什么？我楼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白发老头儿？＂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刘说的，这不正是我记忆里的场景吗？
＂你认识他？＂
＂打过照面罢了。＂
＂唉！你说巧不巧，这老头儿，就是我们系列女学生失踪案报导的凶手，从已公布的讯息来看，部分失踪女学生已确认身亡……对了，这事还跟你有点关系。听老李说，老头儿家里有本笔记本，写了每个受害者的姓名和作案手段。最后一页，居然出现你的名字和大量剪报，全是你主笔的女学生失踪案。分析师判断，八成是你的报导惹怒了他，导致他准备干掉你……还好苍天有眼，让他自食恶果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个病人，没法想这么复杂的事。＂我越听越是心惊，佯装镇定地说：＂让我再睡一会儿。出了院请你吃好的！＂
小刘嘿嘿一笑：＂也是。行，你好好休息，走了。＂
小刘才刚出房门。我就听见隔壁床传来一老婆婆的声音：＂小伙子，又见面了。怎么样，老婆子的风筝飞得挺好的吧？这宝贝可救了你一命啊。＂
风筝？
我定睛一瞧，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前天遇见的老婆婆，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一日，完成稿件后，才刚踏出办公大楼，就被一只枯瘦的手臂和一大团东西给拦住了去路。
苍老的声音从那团黑影后传来：＂小伙子行行好，买只风筝吧。纯手工的，飞得可好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清眼前的这团黑影，是一串废报纸糊的，带着暗红血色的风筝，长短不一的骨架还戳穿了风筝面。我心想，这东西飞得起来吗？
我刚歪过头想拒绝她，就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个白发蓬乱，穿了件薄背心，脚上棉鞋还开了口，年近八旬的老婆婆，站在下着大雪的冷天里直发抖。
我心头一热，想都没想直接道：＂全买了，多少？＂我压根儿忘了今早才给福利机构打了善款，兜里已没剩多少钱。
这时，警卫小郭跑向我们：＂怎么又是妳，出去，臭死了！我们是私人产业，再让我看到妳，马上报警……王记者辛苦了，今天又这么晚？您别理这老太婆。越理会，他们就越不走了。＂
＂您也辛苦了。＂我拦住了小郭。＂没事，我送老太太出去。＂
把老太太带到停车场的闸门外，我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老婆婆。＂天冷，您穿上吧。＂
＂我不能要。万一害你生病，我可罪过大啰！＂
＂没事。穿上吧，您冻着就不好了。＂
＂小伙子！你果真如众人所说的心地善良。这样吧，这只风筝送给你。好好收着，别扔啊！它会庇佑你的。＂
待老婆婆走远，我长叹了一声，看了看手里那只风筝，惊讶地发现，用报纸糊成的面儿，都是我主笔的女学生失踪案报导。瞬间对这破破烂烂的血色风筝有了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