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母亲哄孩子
母亲整日里抱着哭哭涕涕的弟弟游荡在村子最热闹的人堆中。然而孩子的啼哭让人厌烦,让人心疼。面对大家的寻问:孩子到底是有病,还是前世欠人债务?母亲不知所措。她抱着孩子,寻找到本家的神婆王二妈,苦苦央求她在神堂收留孩子。
王二妈一脸的惊讶:“丽颖你也是个识文字么,也信这个,神神鬼鬼的事,谁能说清楚呢!去把娃抱到医生跟前好好看看,看娃有没有毛病!再包一天出痒咧!”
母亲跑遍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医生异口同声:孩子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建议给孩子增加营养!
在我看来,弟弟只是不想让母亲坐在人群中闲聊!可惜的是我的话并不能引起母亲的重视。
面对孩子的啼哭,王二妈的拒绝,母亲不断尝试新学来的“海棠法”:孩子不停哭,是鬼麻烦住了!烧烧纸,送送钱,让鬼拿着钱赶紧走;不行!玉立还哭,骂骂鬼!叫鬼羞臊不堪,自行躲远;不管用!用盐,用辣椒呛死鬼,断了鬼使坏的本领!照样哭!母亲把学来的办法用尽了,依然没有解决半点实际问题。
母亲的脑海里只剩下把孩子送进佛堂,让神仙看管这一条路子。最佳人选就是本家的王二妈,只是二妈的拒绝让母亲二次张口变得谨慎而焦急。
提起,王兰芳,认识她的人都有一种敬重与怜惜的感觉:三、四岁订娃娃亲,十五岁结婚才知道男人比她大三十多岁!人到中年,七个孩子,四男三女,不低不高,男人却撒手而去!缺衣少食的年代,她为了自己的儿女,走街串乡讨饭为生;改革开放,为了生活,她背着地毯西安,南京走个遍。从不哭泣,从不报怨,也从不向命运低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节约有方,生财有道。贫困的生活,无所依赖的条件教会了她游走于“上层人物”之间,她知道如何恰到好处的博得同情,获取所需。在女人中,她知道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为已所用,用的不让你讨厌,不让你反感!
对于王兰芳的拒绝,母亲天天琢磨着,背地里责骂着,却百思不得其解:王二妈的神堂里拴的孩子好几个,为什么偏偏不管“自己娃”?
父亲得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已是年关,匆匆回家的他带回了一装子粮食,和母亲商量邀请四叔和我们一块过,四叔却强烈坚持一个人过自己的日子,谁劝也没用。于是他守着爷爷,奶奶在世时的三间厦子房,一个人烧锅做饭,自成一家。
父亲回家了,又当了村上的现金出纳,高兴的母亲几天都合不拢嘴。只是弟弟不断的啼哭声依然如旧。狭小的土坑,恼人的哭声,回家的父亲是那么的不适应,不断责骂母亲不会带孩子,影响了他的休息。
天亮了,母亲一起身,弟弟便醒了。无奈的母亲叫醒我,穿好衣裳,抱着弟弟放在院子槡树下:“慧娟,你连娃耍,操心娃,拿妈给咱提水做饭!饭熟了,妈再叫你家吃。包到前头房子来,操心你爸骂呵。就叫娃坐到草盘上,地上凉,操心衣裳包弄脏了。”
“妈,妈,娃大了,会爬了,我抱不住!”努力抱着‘咿咿呀呀’的弟弟,我几乎要哭了。
“看着,比娃大三岁的人呢,你看着,看着!……”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快速走了。照看弟弟,我只觉得头疼不已,玉立哭喊,拉,尿,稍不不甚,便招来父亲或母亲的责骂。
寒冷的晨风中,玉立不断挣脱着我的胳膊,鼻涕,眼泪,他张着嘴大声的哭了,边哭边尿,我努力分开他的腿,眼看着那一股清亮的尿水冲出草盘。裤子湿了,人歪了,我怎么也抱着不住,孩子的脚快要沾上尿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焦急的等待着提水回家的母亲。
“妈,妈,娃尿了,娃尿了……”等不见母亲的我大声呼喊着,希望听到喊声的母亲能加快脚步。
“嗯,么大的女子咧,看个娃都看不了!妈,妈,叫魂呢!”头门口传来母亲不悦的责骂声,只见她吃力的抡着臂膀,左右甩动着水桶,大步向家里走。
“走,我给你把娃抱到灶火,你看娃,我给咱做饭,照你不看娃,咱这饭咋吃家?灶火火一烧,还暖和些。包哭咧!成天咩咩的哭啥呢,总没说好好睡一觉,连个随娘一样,我一起来你就醒来!我都没吃饭呢,你可垯来个奶吃!……”母亲抱着啼哭的玉立,边走边吼:“成晚吃奶,成晚吃奶,看大人有多少营养供你!坐呵,慧娟抱上!”
“嗯,一早上驴喊马叫唤的,人想睡个觉,你看你家娘儿们!”突然,父亲‘嗵’一身坐起身,满脸的怒容:“就你家做个饭咧!”
“可把你爷爷家的瞌睡打搅咧!”母亲一回身,冲着父亲不悦的说:“拿个男人家,总没说给婆娘把水啥收拾好,你不做饭了罢,你给咱把娃看上,拿我也就给咱做饭家,咱一天光是把腿伸的长长的给炕上一睡,灶爷给你把饭就做熟了?”父亲一声不吭,怒目相视。
“我睡觉咋?你见世上垯个男人一天做的是婆娘女子的事?nia没见过啥!就你有娃呢!咱才俩个娃,把nia那三个五个娃的婆娘一天就不活咧?!我看王兰芳二嫂一个寡妇养咧七个娃,照nia沃人就不活咧?我咋看人nia婆娘一天啥都收拾的好好的,咱一天拿个婆娘家游游串串,黑了借灯纺线,还总学咧个给男人搜事,嗯,没见过你这么个人!”
“人nia婆娘好,你咋没连人过到一垯去!”母亲吼完,转身做饭了,留下父亲坐在炕呲牙裂嘴,无处发泄。
一顿沉闷的早饭结束,母亲抱着玉立,带着我出了家门。无处可去的我们上了坡,去外公家看看。
“哎,慧娟,这你喂家人都弄啥去咧,屋咋这么静的!你去给咱前头跑着看嘎,看屋有人么!”走进头门我们听不到外公家一点动静。
拐过院墙,我惊喜发现小姨们全部坐在院子中央,铺着大席,拿着板子,摇着小车,一个个低着头,聚精会神,你追我赶的比赛做着自己的事情。
“哎!豆豆,你家这都弄啥呢?还忙的都没人念喘!”母亲惊讶的问。
“大姐,你来咧!”小姨们异口同声::“姐,我家编地毯呢!合作社收地毯呢,一对儿要三块钱呢!姐,你也学着织,我给你教!”四姨转过身,边编边说。
“三块钱?真个?拿姐看!”母亲一脸的惊喜,刚一坐下,弟弟又开始大哭不已!母亲生气打了一把,怒吼:“嗯!咋不死些!一天成天‘咩咩咩,咩咩咩’的!
“哎!淑梅,咋是么个脾气些,一个牛牛娃值钱的,你还打呢,看么大个娃能知道啥!”五婆吃惊喊。
“哎!娘呀,你是知不道,娃一天把人能磨死!吃,吃不上,睡,睡不好,成天就是个哭,哭哭!他爸回来几天,都烦得不得了!……”母亲尴尬的笑笑,使劲颠着怀里的孩子。弟弟在母亲怀里哭的更厉害了,一声高过一声。
“嗯,蕞娃家都是么个样子!烦啥呢,垯个娃好带些,再包是么个咧!”五婆剪着玉米阙,语重心长的说:“淑梅,包坐咧,看娃垯垯不合适,赶紧给娃看嘎去!再包么性凉的咧!”
母亲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抱着弟弟,带着我出了外公家院门。刚一出门,‘啪’一声,母亲重重的打在了玉立瘦小的屁股上,又拧一把,咬牙骂:“啥鬼把你给麻烦住咧!哭,哭哭,一天总不停哭啥呢!……”
“哎,哎哎哎!这淑梅咋这么大娃较量呢!娃不哭还叫你哭家!”舅妈出奇不意的喊了一声,只见她笑呵呵的从屋里端着一盆脏水泼到了门口路上。
“哎,二嫂!嘿嘿,……,唉!娃把人整的都想哭!”母亲表情尴尬极了。
“哎,我这么嫚的娃么,你妈咋舍的得打娃咧,拿妈看!”舅妈放下盆子,把手在围裙上擦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她不断的挤眉弄眼的逗着弟弟,亲亲孩子,弟弟竟然破涕为笑了。
“看看看,谁说我娃光爱哭!我娃一笑嫚的连啥一样,就是缺营养很!这都怪你妈一天不会给我娃做着吃!……”舅妈不断逗着孩子,笑呵呵的批评母亲。
“他一天成天挣命呢,吃一天东西都从脊梁杆子下去咧,怪人nia的啥嘛!”母亲的脸一块红,一块白的,满脸的委屈:“这垯垯像我大女子,大女子那一天乖的,吃饱就睡,吃饱就睡。这爷呼,一天紧抱着还‘咩咩咩’地哭个不停!就像光他是个球球娃!嗯,……”
“嗯,再包是么个咧,一个娃一个特点,一个娃一个样子!那时间,慧娟不是没奶吃,把娃饿的也天天哭呢,娃么,哭总是垯垯不合适,再包打娃咧!……”说着舅妈把孩子递给母亲:“上午端咧,你二妈沃饥的早,拿我赶紧给做饭去,看来一时可呐喊呵!”
“做饭,做饭,我回去也做饭去!”母亲接过弟弟,笑呵呵的和舅妈告别了。
离开上坡,母亲边走边嘟囔:“唉!可介上午端咧,早上的锅还没洗呢,猪你爸迭喂咧么,一天迭吃啥呢!”突然间,母亲大吼一声:“走!给回走!”这一声,玉立‘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三娘,你这是到你娘家去咧?”一转身,王二妈笑呵呵的从我们身后赶了上来。
“二嫂,你这是弄啥去咧?奥,我把娃引到我娘家转咧个圈!……”母亲一脸的惊喜。她看看二妈,再看看弟弟,欲言又止。
“我到上坡看nia人织地毯去咧,哎,任个这蕞娃了不得,一个个手巧的,咱一个大人还拙脚笨手,紧忙弄不到一垯垯!哎,我儿还哭呢,你给娃没到医生跟前看?”二妈笑呵呵接过弟弟,一本正经的摸摸孩子的额头:“不热么,啥都好好的,咋总哭呢!不哭,不哭,妈说不哭!……”二妈抖着弟弟,笑嘻嘻的逗着他玩,弟弟不哭了,用手抓着二妈的后背和头发。
“哎,你妈的屁,我把你个奸怂,咋?还害怕妈把你给绊了?”二妈嬉笑着逗孩子。
“哎,哎哎哎,二嫂,你看,你儿连你有缘呢,看你一抱,娃立马就不哭咧!还把你抱的紧紧的!……”母亲一脸的谄媚。
“我是谁嘛!我顶着南海观世音菩萨,一天救若救难的!垯个娃见了我都乖乖的!何况这娃本来就不是那一般娃!……”二妈一本正经的说着,转脸却是笑呵呵的逗着孩子。弟弟笑了,笑的很灿烂。
“不是一般娃?”母亲一脸的惊喜,急切的问:“那是啥娃?”
“nia这娃前世是菩萨跟前的善财童子!一般人浮不起,就你一天黑垯五十的,把娃不好好管,也不找个明眼人看嘎,一天光知道打!嗯,金子都被你打散了!”二妈鄙夷的瞪了母亲一眼。
“谁说我不找个明白人!我那时间寻你,你不管娃么!……”母亲惊喜中夹杂着委屈。
“啥都讲究个机缘么!那时间,那时间是啥时间?那时间娃没过岁,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敢管嘛!娃是五月单五的生日,不过岁,是不是你的娃还不一定呢!……”二妈歪着脑袋白了母亲一眼认真的说。
“啥?二嫂你说的啥?我咋还没听明白呢?”母亲吃惊的问:“咋可是没过岁不一定是我的娃?”
“娃属蛇,五月单五……”二妈拉长声音,盯着母亲。
终于,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连声的“奥,奥,奥奥奥!……,那为啥?”母亲突然不解的问。
“为啥?还是你连他爸命硬,能把娃留呵!”二妈神秘的低声给母亲说。
“哎,那再是这话些,二嫂,你既然知道,你就得给咱把娃管嘎,看娃一天黄廋,黄瘦的,你把娃管嘎,管的乖乖的,我连他爸都把你的好记着!……”
“嗯!说啥呢!咱的娃么,我不管谁管呢?人nia娃嫂一天都给管呢,还把咱自家娃不管?”二妈白了母亲一眼,郑重的批评:“再不要说沃见外的话咧!咱么,还是骖谁嘛!”
母亲喜笑颜开,连声说:“二嫂,这可是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你管娃呢!到时候可包变卦!”
“嗯,说啥呢!”二妈似乎有些不高兴:“明个我给娃拿我的腰带给缝个红亢圈,你去寻个老钱栽到亢圈上,嫂没有,嫂有些就给娃弄咧。亢圈弄好了,贡到灶爷面前七天七夜,香火不断,爷香炉里放贡一个鸡蛋,画个男娃像,把娃名子早晚到爷跟前叫三遍,七天时间到了,鸡蛋一煮,给娃吃了,亢圈给娃带上,娃就不哭了!后头的事,咱后头再说!”二妈抱着弟弟,边走边给母亲交待。
母亲听的聚精会神,不时的点头答应,脚下的磕绊丝毫不在乎。弟弟好像真的遇到了贵人,一点儿哭的迹象也没有,反而爬在二妈的肩膀上睡着了。
回家的我们惊喜的发现厨房干干净净,后院的猪也不叫唤。母亲笑了,小心奕奕的放下玉立,小声兴奋的说:“哎,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咧!你看些,你二妈痛痛快快答应把咱娃拴到爷堂里,那还驴屁眼甩尾巴的不要!这一呵好了,玉立娃不当的一天总哭个不停点点,你就想到垯垯定定坐一时都不行。你爸呢,今个仁的,给咱帮忙把锅洗了,猪喂了,光是没提水,nia嫌人笑欢呢。拿妈给咱提水去,你就坐到炕上操心娃。”母亲哼着秦腔戏,提着水桶走了。
坐在炕上的我心里祈祷着玉立能好好睡一觉,不要那么快的醒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提水做饭的母亲依然不见踪影,肚子‘咕咕’的叫我跳下炕,去对门二姑家找母亲。
“哎,就是的,你三哥么,一天就像急咧,成天骂我,嫌我不学裁缝,嫌我不学着挣钱去!你看满堡子垯垯有个挣钱的?包说女人,就是男人家除了吃皇粮的,谁不是一天拿着头到地里做呢!你三哥不是个怂!一天总五哇六哇的想入非非呢。沃光是没着祸,一天总当他得能的骂婆娘呢。放那俩年,早都叫人拉去批斗咧……”踏进二姑家头门,远远听见母亲在数落父亲。
“哎,三嫂,你也是个受不了!三哥一天勤的,给你拉土垫后院,家家具个收拾的趁手的,拿个男人家今个儿还给你把锅都洗咧,你还敢嫌?!我家这爷乎一老老甚不回来,回来了还连个爷一样,要人扶手扶脚的,吃呵还要吃好的,做活翘翘包包,二婶成天骂呢。我还说二婶呢:你一天总骂啥呢,沃就是么个人,你还能咋?nia到外头把他单位上的事做好,领导还一天夸的连葫芦花一样,人么,还能样样都强嘛!……”
“妈,咱回,回走做饭!姑,你做饭呢。”走到母亲跟前,我拽着她的胳膊,不高兴的说。
“奥,奥,奥,妈连你姑说一程话,这娃些,你去回去拿个棍,拿棍给妈把水抬嘎!”母亲的脸笑呵呵的冲着二姑,不耐烦的推开我说。
我转身回家拿棍了,身后传来二姑的说话声。
“看,看沃么蕞的就能给你抬个水嘛!你也是指屁吹灯呢!”二姑笑了,她放下手里切菜的刀:“慧娟一天嫚的,问人问的好的,迟早再见咱这门大塬的人,老远就问呢,nia还问的到数很,一人一个问法,不重样,人都夸呢,说这娃是老鬼脱生的,明个长大不得了!……”
“妈,咱回,回,回!”小跑而来的我,使劲拉着闲聊的母亲大声说。
“嗯,这娃些,看你姑才个还夸你呢,你看你些!我家回,回去也赶紧做饭,操心后晌队上可叫人上工呵。”
“有可能!老早吃,吃完啥收拾好,走呵心上也就没事咧!”二姑放下抹布,走出厨房,看着我母亲抬水的背影笑了:“哎,爷爷家,慧娟她妈也正个是指屁把灯给吹咧!”
“看,你姑可笑呢!”母亲回过头:“照看咋?抬上总比一个人提水强!”
“慧娟,你看今个得是怪咧,看你二妈把娃抱咧嘎,你娃上午乖不乖!这会儿还睡着呢。妈说一时水放呵,你给咱到门口折些柴,拿妈赶紧给咱摘菜做饭。后晌如果队上叫人上地,妈把你连娃都引上,不把你俩个锁到屋里!”
听到母亲的话,我开心极。放下棍便向门口太阳下的柴火走。
搅团饭熟了,父亲嬉笑着回家了,玉立醒了,母亲满脸兴奋的向父亲讲述了王二妈的功劳和神奇之处。父亲惊讶了,半信半疑,在母亲一再的怂恿下,答应替母亲寻找年代深远的古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