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在小欢喜客栈，每顿饭大伙都能吃得锅干碗净，苗一一这几天甚至产生了要控制体重的念头。其实她一直不是那种看重吃的女孩，但是她必须承认，小青在她妈妈厨艺这件事上真是一点也没吹牛。
虽说每顿饭不过是家常的一荤四素一汤，也没有什么贵重稀有的菜式，可就是豆腐、土豆、白菜，青菜、茄子这些普通菜蔬，经刘嫂的手，却能让人对每一餐饭充满期待，甚至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
饭后是苗一一最忙碌的时候，可她干得还挺欢。虽然洗碗工说起来不怎么好听，可薪水跟九叔、刘嫂都是平起平坐的，这让她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当苗一一收拾停当，从厨房回到前厅时，她明显感到了空气中的尴尬气味。“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歌词。
只见董先生的诗作铺在方桌上，旁边搁着一支笔。苗一一上前一看，字写得不错，是一首五言诗，用流畅的行书写成。可是——为什么有个字被画了圈？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
苗一一默读了一遍董栋梁的诗作：
小欢喜客栈凭窗咏景
小窗只一个
花园成一双
窗外花色妍
园内花正香
被圈起来的那个字是“妍”，旁边歪歪扭扭的是个“艳”字。再一看董先生涨红的脸和小青气哼哼的不忿表情，苗一一脑补出了小青“斧正”董栋梁大作的场景。
苗一一假装认真地思考片刻，问道：“这两个字同音，是不是通假字啊？”
“诗写了本来就是给人读的嘛，我改的那个艳字，肯定有更多人认识对不对？”小青抢着说。
络腮胡子立即反驳道：“俗！”
小青不服：“你这人一点都不谦虚，既然你认为自己写得那么好，还假模假式拿来让人斧正干啥？”
“那也不能好为人师，不懂装懂！”
九叔和刘嫂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懂诗，还是不知该帮谁，反正他俩谁也没说话。未雪呢，还是一贯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眼看俩人愈吵愈烈，苗一一赶紧站到他们中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了好了，两位，你们接受的教育完全不是一回事，这能争出个所以然来吗？”
俩人互相不服气地瞅了对方一眼，战火总算暂停了。
苗一一试图转换话题，问董栋梁：“董先生会写故事吗？诗，我们可能不太懂，可是故事我们爱看呀。”
不等董栋梁回答，小青不屑一顾道：“料他也写不出，反正我也不稀罕看。”
董栋梁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拿起自己的诗作，噔噔蹬地走了，第一次忘记了拱手施礼。
苗一一待他走远后，忍不住笑骂小青：“你是真不懂还是成心捣乱呀？他那整首诗，通篇就那一个字还有点味道，你还给人改了。”
小青吃了一惊：“真的？”
九叔和刘嫂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未雪也被逗得抿嘴偷笑。
翌日，春光明媚。
苗一一瞅见九叔又在逗弄八哥，便凑过去搭话：“九叔，听说八哥能学人说话？它会说吗？”
“我会。”八哥突然替九叔回答，把苗一一吓了一跳，这“一跳”不是形容词，她是真的跳了起来。
九叔幸灾乐祸地看看她，奖励了八哥一只活虫。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让苗一一忘记她想谈的正事。她正了正站姿，一脸认真：“九叔，不瞒你说，我以前有过一些工作经验。我觉得啊，咱们客栈其实可以开拓一点新生意。”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查九叔。
“一一呀，什么新生意之类的，完全没必要，咱们不需要那么累，就这样，挺好。”九叔神色悠然。
“可是我觉得，咱们有这么多人，每个人......就，就干一件事，是不是有点浪费人力？”苗一一昨晚想过了，如果九叔同意，她就提议增加糕点销售，单说那个如意酥，虽然她没能尝到滋味，但是她有绝对的信心，刘嫂出品，必是精品！
不料九叔依旧不以为然：“别担心，没事的，哪怕都像董先生那样一件事都不干，也没关系。”
“啊？那客栈靠啥活？银子从哪来？”苗一一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
“银子，天上掉。”那只八哥又说话了。
九叔狠狠瞪了它一眼，厉声说：“禁言一个月！”
八哥竟然人性化地低下了头，很沮丧很后悔的样子。苗一一难以置信地盯着它，她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
九叔见八哥乖乖闭嘴，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客栈着想，不过真的用不着担心。这样吧，洗碗这事可能太无聊了，从明天开始，你给每个人当几天学徒。”
苗一一顿时肠子都悔青了：本来想让客栈有个更赚钱的业务，那样自己就能舒舒服服当米虫了，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事干吗？
垂头丧气的苗一一准备回去闭门思过，转身遇到了同样垂头丧气的董栋梁。她见这位董先生面容憔悴，礼貌地表示关心：“您昨晚没睡好？”
“唉，才思枯竭，夜不能寐。”
苗一一吃惊地问：“您这么拼，是要去赶考还是要参加比赛呀？”
“不不，都不是，只是在下昨夜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拙作不入眼。”董先生连连摇头。
“我虽然不会作诗，却也听说过好诗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是诗仙和诗圣在世，恐怕也不能时时都才思泉涌的。”苗一一安慰他。
“那倒也是。”董栋梁终于听到了宽慰自己的合理理由，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开来，“一一姑娘年纪轻轻却如此善解人意，对学问又颇有见地，实在难得！”
“谬赞，谬赞！”苗一一暗暗叹息，年纪轻轻？其实我也算个“老”灵魂了。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一一姑娘能够指点一二。”董栋梁说着又拿出了那首诗，不过是重新誊抄过的，已经不见了小青那歪歪扭扭的“斧正”。
苗一一见状差点晕倒，好家伙，真够执拗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还真没什么诗才。
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又看了一遍那首《小欢喜客栈凭窗咏景》，字斟句酌地说：“我的浅见啊，董先生这首诗很写实，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眼前的景致。”
董栋梁明显来了精神，满怀期待地等着下文。
“除了眼睛看到的，如能让读者有更立体一些的感受，就更好了。”苗一一指着最后一句：“园内花正香，可不可以考虑把‘正’字改为‘争’字？这样会让人产生众花在争奇斗艳的联想。”
董栋梁激动得一拍大腿，连连说道：“妙！妙！妙啊！一一姑娘真乃我的‘一字师’！”说完深施一礼，手舞足蹈地回房改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