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在故居心已远
南枝只让韩心骅送他们到了车站。她看他脸色又不太好、便知道他睡眠不足，难免又心疼，因此更不要他送自己和小宇直开淮清。
公婆并没有换房或搬家，一如既往地住在曾经祖孙三代共处的屋檐下，只是稍许调整了一些家具布置。走进客厅便看到钱时忠的遗像悬在五斗橱上方的墙上，南枝不禁打了个激灵。
卧室几乎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南枝和小宇的东西几乎被搬走了，但钱时忠的日常物品都还在以前的地方。床头柜上多了纸巾和几个药瓶，南枝猜想，婆婆是经常睡在这里的，只是今早忘了收走这几样。
孩子也是敏感的，固然从前和爸爸的感情不算特别密切，但始终血浓于水，尤其是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对着南枝哭道：“我是不是再也没有爸爸了？”
好一阵悲戚后，爷爷奶奶反而安慰小宇：“你还有妈妈、爷爷和奶奶，我们都爱着你、陪着你！爸爸也会保佑小宇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的。”
重新坐回一张桌子吃饭，各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却又无从说起，屋里只有清脆的碗筷声，间或一两句“尝尝你最爱吃的这个、那个是今天早上买的新鲜的鱼”等等。
夜里，在曾经一家三口的大床上，小宇睡得香甜，南枝却辗转反侧。周围都是过去的点滴影子，在黑暗里也能反射出曾经的孤独、纠结、痛苦和无助——可那也是自己选的路。
闭上眼睛，混沌中是模糊的光，看起来是种希望，却迷茫得如同要把自己唯一确定的幸福稀释到荡然无存。
她看着手机里韩心骅发来的消息，咬着唇回复：“都挺好，放心吧。”
国庆假期开始不久，公公就发消息来探问假期安排，含着希望他们回来看看的意思。南枝原本没想回来，但是娜塔莉的话让她产生了换个环境让自己冷静的念头，于是答应了公公，带小宇回淮清住几天。
只是可惜这个换过的环境也是有故事的，两厢对比之下，竟不料自己愈发烦躁了。
从第二天开始，南枝就显得不太愿意呆在家里了，她声称要去淮清市人民医院看望老同事，几乎能在那里度过一整天。除了问候曾经共事多年的朋友，她也期待了解跟了多年的几个小病号的最新进展，心里更是默默地有了主意。
她也带小宇去看望了他之前幼儿园的好朋友们，希望他能更多地找到故土上美好的东西。小宇得意地给小伙伴们展示小棕马的玩偶、讲述骑马的有趣经历，听得他们心痒难耐，也嚷嚷着要爸爸妈妈带他们去江平的名马城玩。
南枝看着儿子的状态，倒也不觉得其他妈妈们隐含的抚慰话语不好入耳了。她做不到完全不想起那个人：
他曾经把她从失控的马车上救下；他曾经和她在古画胡俑前说笑；他曾经打断陈劲表白而把她带走；他曾经为她支起空间放纵痛哭；他曾经陪她一起给小宇看病甚至让自己被传染到上吐下泻；他曾经与她相拥相吻于一条小船内；他曾经送她到自以为永不可能的巅峰……
还有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一点一点地，就颠覆了她对所谓“爱人”的全部注解：那不是一纸证书，而是心的交互！
只是每当回到钱家熟悉的压抑空气里，南枝仿佛又被打回了过去的那具躯壳，它几乎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呼吸，又或者在狠狠地提醒她：你已经有过头脑发热、坠入爱河的经历了，而下场就是现在这样；难道还想重蹈覆辙吗？！
赵玲玲的电话意外打来，南枝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躲进了卫生间去接听。
“啊？你怎么跑去淮清了？要到最后一天才回来吗？”赵玲玲的声音简直有些刺耳，“我还想难得有几天假期，找你和小宇一起去上海玩呢。”
两人随意絮叨着，玲玲问起韩心骅的事，听南枝吞吞吐吐的语气，好不操心，便又像居委会大妈似的，语重心长地劝南枝珍惜机会、不要错过好男人云云。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南枝简直怀疑闺蜜的真实内心。
赵玲玲闻言，一点不客气，叫道：“是啊！那是我少女时代的偶像啊——可惜人家没看上我呢，我只好祭出我手里最当红的姑娘了！”
南枝噗嗤就笑出来，嗔道：“你是老公不在身边吧，居然敢叫这么大声！口气真像个欧巴桑！”
“唉，我做惯了销售的，卖什么不是卖啊，对吧？关键是帮客户找到她最需要的那个产品！”
“喂！我可不是你的产品！”南枝叫了声。
“对，你不是产品，你是我的VIP，你忘了啊？韩心骅才是那个商品！我的好客户，奇货可居，到手的肥肉可别丢了啊！”
南枝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不得不承认，玲玲的存在是她的幸运，几乎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好朋友的出现都给她莫大的支持和鼓励。
挂了电话，她想出门走走，一开卫生间的门却撞见了婆婆，瞬间的尴尬之下，彼此点了个头，南枝便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闲逛到了淮清市大剧院的时候，便拐进售票厅看了一眼，有即将演出的小剧场话剧，一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的南枝竟然就买票进去了。
一部不太依靠布景的先锋话剧，把医科出身的南枝看得云里雾里，却对其中男女主角因为现实中的误会失之交臂，而只能在诡异的梦境里纠缠交汇的场面印象深刻，直到走出剧场，还无法自拔。
电话铃声响起，才像惊醒梦中人似的，让南枝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大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南枝，你在哪里？”久违的声音传来。
她有点没分清楚是在看戏还是在现实：“我……我刚看了一个话剧……在大剧院。”
韩心骅轻轻笑起来：“你还看话剧？”
“但是没看懂。”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在淮清的大剧院？”电话那头不仅有他的声音，还有一些嘟嘟的按键声。
“嗯，我不想回去。”她把害怕回到那间屋子的话压回了心底。
“……那，我陪你聊一会儿吧？”那头的人仿佛搞定了什么事才说，“比如，跟我说说，看了个什么样的话剧？”
一阵风吹过，南枝收紧了一下衣服，尽力回忆着，一面开始叙述。讲着讲着，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对中间男女主角的梦境有那么深刻的印象：他们在现实中留下的遗憾过于沉重，以至于让观众都在期待一种补偿，越凄美越好。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了，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拭，喃喃：“可是梦里的补偿再好又怎么样呢，现实已经悲剧收场了，其他的，就都是假的了。”
“那么，让我们的现实，有个好的结果吧！”左右耳仿佛双声道重听，传来了韩心骅的声音。
南枝腾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