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快乐时光

今天是爸爸进重症监护室的第17天。

陆瑶心里明白，爸爸现在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了，也许，就一个礼拜的时间。

不会有奇迹会发生。

自己做的这个选择，就是不愿意这个时刻提前的太突然，也许有人会理性的说自己太自私，但是当看到亲人滑向悬崖边缘注定无可挽回，又有几个会理性的任其跌落呢？

医院的咖啡屋在底层大厅的一角，挑高的玻璃顶棚让整个环境变得明亮，母女两个挑了应该安静的角落。

陆瑶照例帮妈妈点了杯拿铁，替自己点了杯摩卡，另外加了两块巧克力蛋糕。

“这个巧克力蛋糕不太甜的，咖啡里面就不帮你加糖了。“

“你自己也少吃点甜的。”每到这个时候，妈妈总是不忘叮嘱一句的。

陆瑶捧着咖啡抿了一口，“嗯，我平时很少吃甜的，就是～这几天特别想吃。”

咖啡的香气和敞亮的环境扫除了母女两个心头些许的阴霾。

 “陆师傅这么严厉不讲情面，你们怎么就一起谈恋爱了呀？”陆瑶用陆师傅来称呼爸爸。

聊到这个话题，妈妈锁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

“你爸爸工作起来就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几次被他说哭了。没办法，确实是自己没有做好。”

“如果他只会花言巧语，你就不会喜欢了，而且那个时候有比他条件好的，他这么怪脾气，你还是选他。”

“他们家条件不太好，中午去食堂吃饭，他就买蔬菜，人是廋的很，我带的荤菜都给他的。休息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出去，他骑车带我，总是说‘来，坐前面。’口气硬邦邦的。”说到这里妈妈咧开嘴笑了起来。

每每聊到和爸爸的那段过往，妈妈总是满满的幸福感。

“那你第一次去爸爸家里，有没有跟你想的不一样？”陆瑶一边问妈妈，一边脑海里浮现出梦境中的景象。

“那个时候谈朋友，再说娘家也就比你爸爸家好一点点，哪里会去在意这些呀。我对你阿爷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很和善，说话笑眯眯的，阿娘么坐在旁边没啥声音，弟弟妹妹还小，感觉都挺好，其他也就不在意了。”妈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你阿爷人真的很好，也特别喜欢你，可惜～～～”

“我对阿爷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如果不是这么早的过世，家里情况应该会好些吧。”

“那是一定的。”

如果时光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个虽然物资匮乏，但是可以无忧无虑的时间点，那有多美好，然而，“从此以后他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了”，那只存在童话故事里。

现实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现实中的婚姻生活，是两大家族的问题，是和一大家子共同生活的问题，幸福的感觉就慢慢消失直到殆尽，随之而来的就是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

陆瑶后来知道了一个名词---“原生家庭”。

爸爸准备结婚，阿爷发话，把阁楼给大儿子做新房，这个大约10来平米，最高处150厘米左右，阳光没法直射的小房间，已经是这个家庭最最私密的空间了，配置了当时结婚的标准物件：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五斗橱、一个放被子的柜子，还有一台缝纫机。

在妈妈的操持下，阁楼被打造成了温馨的小窝。

妈妈的到来，改变了爸爸一家人的很多不好的卫生习惯，比如用一条毛巾的陋习，妈妈厨艺远在阿娘之上，每逢休息日，只要爸妈回家，阿爷就叫妈妈接管厨房，新生活刚刚起步，一切都是其乐融融。

陆瑶爸妈的工厂属于小三线的单位，在上世纪70年代初迁移去了偏远的郊区，那个时候可没有高速和地铁，单位的班车单程需要2个多小时，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爸妈都是住厂里的集体宿舍，到周末才回上海的家，有时候周末也不一定回上海。

陆瑶的幼年时期是在爸妈厂里渡过的，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爸妈的工厂可以算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世界，不是因为有多么的风景宜人，一条长约500米的柏油路面单行车小道将工厂物理性的与外界隔开，小道两旁柳树成荫，放眼望去是农田农舍与小河小桥。厂区不算大，设施齐全，除了有各类型的生产车间，还有宿舍、食堂，医务室，还有属于孩子们的天地----托儿所。

工厂大门口有个巨大的拱形钢架顶棚，葡萄藤蔓缠绕着攀沿而上，葡萄棚下面总是放着几条凳子，时不时会有工友过来抽烟聊天，也有附近农民挑着担子过来卖点农产品，鸡鸭鱼肉，蔬菜水果。工厂属于世外桃源，那么走不出去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婚姻问题就自我消化了，就比如陆瑶的爸妈。陆瑶妥妥的就属于这个工厂的厂二代。门卫室的伯伯熟悉每一个属于这片区域里的孩子，所以没有一个调皮鬼可以擅自溜出去。

径直往里走，穿过篮球场，路过一个宿舍楼，一扇铁栅栏门后面是一个平台，顺着平台的台阶而下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时有当地农民的农机船往来送货，铁门平时都是上锁的，只有夏天的傍晚，铁门被打开，下了班的男人们会来这里游泳，女人们则在平台上观望，微风撩动着她们的衣裙，也撩动着男人们的荷尔蒙，水性好的男人都拼命的找机会展示自己的水中技巧。在这个远离城市的乡村，家家户户还没有电视机的年代，这是休闲娱乐，附带求偶的最佳方式。

孩子们在这个世界里有自己的快乐。托儿所已经不属于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了。陆瑶和童年时代的小伙伴一样，因为各种原因，多数都没有按时去上幼儿园，大概更多的是感觉去不去幼儿园都无所谓吧，陆瑶是直接进的幼儿园大班。

那个时候，爸妈一早去上班，陆瑶经常独自起床洗漱，然后去食堂用爸妈的饭票买一碗稀饭或者豆浆，配一个白馒头，把馒头掰开，里面夹上白砂糖，咬一口嘎吱嘎吱作响，然后就去找小伙伴们组队在厂区到处玩，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理所当然的是队长，或是捉迷藏，或是玩过家家，到了中午就各自去食堂等爸妈一起过来吃饭。午饭后又会各自被爸妈拎着去宿舍午睡。下午再跑出来继续玩，爸妈们也是真心的放心的散养这帮孩子。

在不和小伙伴一起厮混的日子里，陆瑶喜欢一个人在宿舍里吃零食听收音机，或是在车间里面跑来跑去，闻着机油的味道，听着机床声隆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陆瑶的内心就跟自己说，长大后不可以做这一行，因为是听到太多，谁谁的手指头被机床咬断了，谁谁的头发卷进去了。

每天晚饭后，妈妈就留在宿舍洗衣服，爸爸会带着陆瑶去食堂看电视，食堂有一台图像不稳定彩色电视机，每天晚上会打开几个小时，或者牵陆瑶的手，去那条500米长的小路上散步，乡村的空气很清新，还能看到漫天繁星。

一直以来，陆瑶对爸爸这个名词的解释是最亲密的同盟与朋友，妈妈则是严厉，不苟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