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轻生者
按下确认键，转走账户上的最后一分钱，还清欠下的最后一笔债。用心编辑一条短信请收款人查收到账金额，用最诚恳的语气感谢对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肯拉上一把。从此，再不欠这个世界一分。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随着咚的一声入水声消失在江面的涟漪中。从此，与这个世界再无联系。
狠狠灌下一整瓶白酒，满溢的酒水在嘴角肆意流淌，告别这个世界前的酒水感觉格外清冽。
江边公园里，男人眺望着宽广的江面，扶着栏杆的手布满狰狞虬结的疤痕，冷冷的江风狠狠拍击着他肆意生长着胡茬的脸。他，叫姜戈，一个想要告别这个世界的人。
三年前，他就死了，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曾经是江城市最有前途的外科医生，拥有最娴熟的医术和最稳的手。同时他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和他一起组成的家，小小的但是很温暖。
可是，一场车祸毁灭了他的家庭和他的人生。
风雨里，他用骨折变形的手将妻子和女儿从扭曲的车架里艰难地拖出来。
他想打电话求救，可是已经彻底骨折变形的手让他连拨号都做不到；他想向路过的车辆求救，可是路段偏僻连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而肇事车辆早已逃逸；他想给妻子女儿做急救，可是他只能用因剧痛和焦急而颤抖的手一遍一遍地做心肺复苏，对妻女身上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丝毫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妻女生命迅速流逝，尽管车的后备箱里就有常备的全套手术器械，只需要简单的缝合和一条纱布就能让妻女获得更多争取援救的时间。
可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有挽回。
当他从病床上醒来，身上缠满了绷带，手指上钉满了钢针。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在手术中丝毫不会颤抖的手，更失去了那个小小的家。
他，是孤儿，只有同是孤儿的人才能理解一个孤儿对于家庭的热爱与执着，愿意付出一切。
而那个夜晚，一切都没了。
如果这只是意外，如果这只是天意，如果这只是命运，他也许只会满怀失去妻女的悲痛抱怨苍天不公，他救人无数却换不来家人的平安。
可这一切都TM是因为他的贪婪！
“姜医生，由于您非法行医，我们有理由怀疑您爱人和女儿的死，与黑势力犯罪团伙间的争斗有关！请配合提供线索，以便我们警方早日破案……”
“姜戈，由于你长时间收受病人及其家属红包以及在院外非法行医，影响极其恶劣！即今日起开除……”
“听说了吗？姜医生行黑医被开除了！唉……可惜了，连累老婆孩子被车撞死了……”
“不是要提名十佳青年医生的嘛，啧啧，不仅收红包居然还是个行黑医的啊！赚了不少黑心钱吧！”
“赚再多还不是被罚了个倾家荡产，现在连住院费都交不起了！”
……
我只是想多赚一点……有错吗？
我只是想自己老婆在别的女人面前不显得寒酸，让女儿也可以上私立学校……有错吗？
我的家人有错吗？
……
他，死了，即使他碳水化合物组成的身体依然具有生理上的活性。
江风很凛冽，像刀子一样剌在脸上让人刺痛，可是姜戈不在乎。白酒很烈，沿着喉管而下，在脏腑里烧出一条火线。三年了，他等到了警方一则覆灭黑道团伙的通告，也还清了最后一笔欠款。
江面很平静可是暗流汹涌，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只需要翻过栏杆轻轻一跃，江水的暗流就会将他一生的错误和悲痛尽数卷走洗净。
“叔叔，买一朵花吧！”
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有些发抖却很干净很清澈，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姜戈转过头，发现是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
夜已经深了，江边公园几乎已经没了游人，江边的风带着寒气侵人肌骨，小女孩穿的很单薄朴素，紧紧抱着的花篮还剩下大半蓝的鲜花，身子有些发抖。
“五块钱一支，很新鲜的，送给女朋友最好了！”
小女孩抬头望着姜戈，水润的大眼睛满是期待的神色。
姜戈看着花篮里的花，花朵的确很新鲜可是在寒风中吹的时间久了已经开始打蔫儿了，难怪小女孩的花到现在一直没有卖出去。
姜戈知道花店里卖的花会喷一种溶液，只需一点点就可以防止这种情况，而小女孩的花很显然没有获得这种魔法加持。
小女孩很可爱也很坚强，眼神满是卖出花的期待却没有卑微的神色，姜戈想起了他的女儿。
姜戈掏了掏口袋，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不到一百块，将纸币展平微笑着递给小女孩：“能给叔叔一只鲜花吗？”
“叔叔，这些不止一朵花的钱……五块钱就够了……”小女孩盯着纸币很想接过来，可是依然怯懦地这样说道。
“叔叔只要一朵就够了，这些钱叔叔用不上了，都给你。”姜戈看着小女孩闪亮的大眼睛的希冀和怯懦，很想抚摸她的头安抚一下，可是又怕将小女孩吓到，只是蹲下身子将视线与小女孩齐平，从花篮里取出一只打蔫儿最严重的，将所有的钱放入花篮。
姜戈的微笑很有感染力，真诚、亲切、温暖。小女孩看着姜戈的微笑，感受到姜戈的诚意，没有再拒绝：“谢谢叔叔，你是好人！”
姜戈笑了，哈哈大笑，泪流满面，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获得一张好人卡。
如果他是好人，怎么会收病人的红包！
如果他是好人，怎么会去当黒医！
如果他是好人，怎么会医治哪些该死的混蛋！
如果他是好人，怎么会牵连到妻子和女儿导致她们丧生！
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被金钱蒙蔽双眼的人渣！
“叔叔！叔叔！你没事吧！”卖花的小女孩看着姜戈又哭又笑的模样很害怕，这个叔叔莫非是神经病吧！
顺利吓走了卖花的小女孩，再无人打扰，姜戈将花朵别在胸口翻越栏杆深呼吸一口冷冷的江风，跃下吧！老婆、女儿，我来见你们了！
“三年，退还收受红包十三万三千六百。财产被罚光了，也不能当主刀医生了，还要还欠款，退还这些红包一定很不容易吧！”
“三年来，你一直在做好事，是在为自己赎罪吗？”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